十三歲的麗維拉公主,從來沒去過舊都德瑞勒。她是在新都卡普蘭出生的,但她身邊的人很多都生於德瑞勒。父王、母后、太后,甚至是父王的身邊的狼徽衛士、王家衛兵以及隨從,很多都生於那個東北方的古老城塞。他們擁有一個和她不同的故鄉,有著她所不知道的過去。那個地方的名字,在那些人之間就像一個暗號。「真像德瑞勒呢」,又或是「和德瑞勒完全不同」,他們往往隨口就丟出這樣的一句,沒有更多解釋,聽得她糊里糊塗。
然而她還有姐姐陪她——菲歐娜,比她長兩歲,出生於德瑞勒,但不久之後就因為遷都而來到卡普蘭。因此菲歐娜和她一樣,只了解卡普蘭的事,對德瑞勒的所知都不過是道聽途說。她會和她一起大呼「因為這兒是卡普蘭」——溫暖,是因為這兒是卡普蘭;蝴蝶紛飛,是因為這兒是卡普蘭;有各種時髦玩意,因為這兒是卡普蘭。這是對於那個大人的暗號的小小對抗,是女孩子之間的默契以及友愛的證明。不過當她們幼小的弟弟——威利斯過世後,一切都將要改變。
在母后的起居室內,坐在扶手椅上的菲歐娜向麗維拉說:「父王說,我要成為王位的繼承人。那即是在將來,我會成為女王。」
「女王……?那就是女的國王啊?」在威利斯死後,麗維拉就只顧著悲傷落淚,從來沒想過王位繼承的問題。
坐在菲歐娜身邊的母后點了點頭:「是的,我們國家以前也出過女王,不過是很久以前的事了。還有……」她頓了一頓:「菲歐娜會和羅伊.克雷利歐訂婚。」
菲歐娜羞澀地紅了臉,可麗維拉感染不到她少女的喜悅。威利斯才死了幾天?她們的身上仍穿著喪服,卻就急著要用喜事將悲痛蓋過去嗎?這時候談這些根本不恰當。母后的表情也是肅穆的,麗維拉覺得她該是抱著同一樣的想法。
然後母后馬上就證實了她的推想:「這是你們的父王決定的,他想要馬上鞏固菲歐娜的地位。」
這是所謂的政治婚姻吧,不過麗維拉知道菲歐娜和羅伊是互相喜歡著的。這是多麼的幸運啊!而麗維拉則還沒有喜歡的人。她仍未出席過正式的社交場合,認識的貴族公子也不多。來來去去就是克雷利歐家——羅伊還有他的那幾個兄弟。人都算不錯,不過當中沒有一個令她怦然心動的。比起說是可能的婚配對象,她更覺得他們更有親戚的感覺。的確,克雷利歐家是王家的親戚,太后——父王的母親就是克雷利歐家的人。克雷利歐家,是一個受到王家寵愛,握有大權,據太后所說——為其他貴族所妒忌的家族。至於其中是否包括母后的娘家——凱吉斯家,麗維拉並不知道。
當麗維拉想著這些事時,母后繼續道:「還有第三件事,母后我過陣子會搬到斯蒂爾的行宮去。」
母后一定是因為威利斯的死而傷心,所以想到外面散散心吧——麗維拉心想。但她又察覺到,「搬」這個詞的含意並不似只是這樣而已。她心裡冒起不好的兆頭,然後戰戰兢兢地開口問:「搬到……是指……」
她多希望母后會回答「住一會兒,心情好了就會回來」,但她卻道:「大概就定居下來,不回來這兒了。」
麗維拉頓時覺得腦子像是被炸開一個洞,接著搖搖晃晃地從椅子上站起來:「母后……怎麼……為甚麼要這樣?」
「就說是……因為喪子而心碎不已,身體抱恙,想到鄉間休養吧。」母后垂下頭,抿著嘴,然後又開口道:「我知道這樣的說辭你是不會信的,但外面的人信就行了。」
麗維拉望望菲歐娜,見到她緋紅的臉僵著。這並不是驚訝的神情,麗維拉知道,因為她和菲歐娜是一同長大的。她所掛上的是因隱瞞著甚麼,而怕被揭穿的表情。
「這到底是甚麼一回事?」麗維拉不明白,先是威利斯死掉,然後是菲歐娜要當王位繼承人、與羅伊訂婚,接著母后忽然又說要離開卡普蘭,這巨大的變化之中一定包含著甚麼問題。
母后搖搖頭:「你不要問了,麗維拉,這是大人的事。總之,母后以後不能照顧你了。對不起,這是我的自私,母后沒勇氣繼續留在王宮。」她說到這裡就流下了淚。
麗維拉不禁也跟著濕了眼框,向菲歐娜道:「菲歐娜!你也說些甚麼吧!幫忙勸勸母后!」
可菲歐娜只是別過臉去,淡然道:「我已經勸過了。」
這麼說,菲歐娜在這之前就已經知道了母后的決定?
麗維拉轉頭問母后:「那……父王呢?他怎麼說?」
母后只是掏出手帕拭淚,沒有作聲,菲歐娜於是代替她道:「父王准許了,太后也不反對。」
這麼說,菲歐娜早就知道一切,麗維拉是最後才被告知的人。是因為她才十三歲嗎?這所謂的……大人的事,包括菲歐娜在內,而她只有接受的份。麗維拉忽然有種被背叛了的感覺——被誰背叛?被姐姐?被母后?還是……不過無論怎樣,最嚴重的背叛是父王對於母后。他怎麼可以讓母后離去?他們可是夫妻啊!夫妻不就應該一輩子相守嗎?不然婚禮的誓詞都是說好玩的?
「我要和父王理論!」麗維拉轉身要走,卻馬上被拉住了手腕。
是母后,她兩眼含淚,搖頭道:「不,不要這樣,不要再令母后難堪。已經夠了,我受夠了,就這樣讓一切結束吧。」她的臉同時表現出濃重的疲倦、痛心與委屈,令麗維拉覺得也許她真的需要休養。
麗維拉無法拒絕母后的請求,終於點下了她的頭。
然後母后終於笑了:「謝謝你,麗維拉,你真是個好孩子。」
可我不想當小孩子——麗維拉望著菲歐娜那比她成熟一點、更像女人的、十五歲……將近十六歲的臉,她覺得姐妹倆之間忽然有了距離。都是父王害的,一定是……他是國王,控制著一切。菲歐娜應該也只是被動地接受了安排而已,她並沒有錯。母后也一樣,她一定是受到了甚麼委屈,才狠下心離開家園。然而她想這麼多又有甚麼用?她甚麼都改變不了。只能忍著淚,強作堅強,不令母后擔心。母后伸出雙臂,緊抱著麗維拉,而菲歐娜低著頭,神情憂鬱。
在那之後,麗維拉對父王表現冷淡。見面時甚麼都不向他說,不過父王本來就不太說話,他倆的冷戰一點也不明顯。她甚至懷疑,父王根本不知道她在生他的氣。還是,知道了卻不在乎?他一如往常般待母后——不冷不熱的,客客氣氣,會和她閒話幾句。但母后根本不理他,又或是丟出一句「威利斯多可憐」,然後父王就會走開。威利斯——弟弟的名字,變成了驅趕國王的咒語。
接著,王家舉行了葬禮,一個很簡單的葬禮。本以為母后會在墓前為威利斯痛哭,結果由頭到尾都沒掉一滴淚。也許,她是在和父王在賭氣吧。母后沒哭,父王就更是不會哭了。他板著臉,猶如沒有生命的雕像。太后亦沒哭,保持一貫的強硬姿態,而菲歐娜亦只是一臉若有所思的表情。大家都不哭,因此麗維拉也忍住了淚水,她不想被當作是情緒化的小孩子。不過威利斯也真可憐,人生的最後一次道別儀式上,竟然沒有一個親人為他哭泣。
因為這兒是卡普蘭——麗維拉不知道為何忽然想起這句,她和姐姐的口頭禪。不,冷酷不應該是卡普蘭的作風,卡普蘭是溫暖、可愛,又充滿活力的地方。是因為德瑞勒,因為他們都來自德瑞勒。那個城塞聽說很冷,冷得淚水會在臉上結成冰,因此那裡的人不輕易哭。一定是這樣……他們不是不傷心,只是不習慣表達出來,麗維拉覺得這樣想心裡就舒服很多。而在葬體過後,父王正式對外宣布菲歐娜是王位第一繼承人,是未來的女王,訂婚的消息亦散佈了開來。
母后並不熱切地祝賀了菲歐娜,然後在王宮的大門前登上了馬車。身穿著一襲紫紅的衣裳,和以一身喪服來送行的他們顯得格格不入。是還在和父王賭氣吧——雖然麗維拉沒能了解這顏色的意義。她走時甚至沒向父王說再見,父王亦一臉冷漠。而母后最後向麗維拉說的話則是——長大後要嫁個愛你的人。麗維拉可以自己補充完母后未說出來的部份——「你父王不愛我,我悔恨自己當了王后,是因為他的殘忍我才離開的。麗維拉,不要忘記,不然你會像母后一樣痛苦。」然後載著母后的馬車,以及騎在馬背上的少少數十隨員,就往宮外遠去。父王轉頭就走,帶著他的狼徽衛士和王家衛兵。而麗維拉和菲歐娜則目送著母后的隊伍,直至他們完全消失。
而在這之後不久,父王就帶著狼徽衛士出巡德瑞勒。她不知道原因,反正她沒問,而他也沒說。留在宮中的麗維拉身邊一口氣少了幾個人,就只好多花時間跟老師學習讀寫和社交禮儀,來填補空出來的時間。又有時會和菲歐娜一起到花園玩,不過次數有比以前少很多。菲歐娜最近老是和羅伊兩個人膩在一起,甜甜蜜蜜的,好一對情侶與未婚夫妻,未來的女王與王夫。不過遠遠地看著他倆,麗維拉一點也不歡喜。她只覺得姐姐就只顧著戀愛,太早換下了喪服,太早把弟弟和母后丟到腦後。麗維拉開始懷疑,菲歐娜開朗的外表底下,其實是一顆冷酷的心。因為她來自德瑞勒,她和她是不同的。小時候或是還看不出差別,但菲歐娜現在是大人了。聽說,狼幼小時長得和家犬沒兩樣。麗維拉覺得這個比喻有點過份,菲歐娜始終是和她一起長大的姐姐,但她壓制不住這種想法。
時間在不知不覺中逝去,然後父王和狼徽衛士回來了。她並沒有出去迎接,直至在午飯時間前,他倆才在走廊中相遇。他見到麗維拉依然穿著喪服,就道:「麗維拉,已經可以把衣服換掉了。」
可麗維拉這樣回應他:「父王,請讓我多悼念威利斯一會。」
她低著頭,看不見父王的表情,只聽見他說:「再一會兒就好,別忘記生活還是要過,到下年你也要在社交場合露面了。」
然後你會找個有利可圖的對像把我嫁出去——
接著父王向身邊的,那個名叫葛萊文、臉漂亮得像女人似地、擁有金色卷髮的狼徽衛士道:「飯後到我房間等我。」
「是的,陛下。」葛萊文恭恭敬敬的道。
然後麗維拉和父王就一起進了飯廳,太后和菲歐娜已經就座,而母后的位置當然是空著的。在上菜之前,太后問父王德瑞勒之旅過得如何。父王就說他到埗時正好遇上了初雪、相比起以前那邊的人少了很多,並說最高長官費爾頓男爵是個不錯的人,打算在首都給他謀個職云云。太后就一直點頭,沒發表意見。然後僕人開始上菜,父王又說,德瑞勒的鹿肉很美味,不過食材的種類始終不及這邊多。
菲歐娜笑著回應道:「因為這兒是卡普蘭啊。」
但麗維拉沒有和應,然後眾人開始默默用餐。到吃完最後一道菜後,太后和父王率先離開,剩下兩個女孩兒在飯廳中。麗維拉覺得有點尷尬,也許她剛才太冷淡了。或許,她應該至少笑一個。雖然近來對菲歐娜的感覺有點微妙,但她們始終是姐妹。那十多年的感情,不應該這麼脆弱。
這時,菲歐娜湊過來,壓低聲音向她道:「麗維拉,你記得我們之前縫的手帕嗎?」
手帕……麗維拉忽然想起了,那是在威利斯過世前的事。她們為了母后的生辰,而縫了一對手帕,準備作為禮物之用。菲歐娜的那條是用藍色線,繡上了王家的徽號。而麗維拉的那條,是用紅線縫上了母后的娘家——凱吉斯家的徽章。她們將手帕放在一個小盒子中,偷偷藏在母后的起居室裡面,打算在她生日那天讓她去找。然而還沒等到那一天,威利斯就去世了,因此麗維拉也就忘記了此事。
「對啊!手帕還在母后的起居室裡!」麗維拉又想想今天的日期:「可是,生日已經過了呢,而且母后又……」
菲歐娜貶貶眼:「就算過了也不要緊,都是一番心意,我想使個人將禮物送到斯蒂爾。不過我因為成了王位繼承人,課程都滿滿的,一會又馬上要去上課了。」
麗維拉很高興姐姐有把母后放在心上,於是拍拍胸口道:「那就交給我好了!我去拿!」
「那就拜託了!你是我最好的妹妹!」菲歐娜牽過麗維拉的手猛搖,又和她聊了一下關於羅伊的事,然後便離開了。
而麗維拉則馬上去拿手帕——她來到母后寢宮的房門前,那兒由兩個衛士一左一右的守著。麗維拉坦蕩蕩的向他們說,她有重要的東西放了在裡面,非得取回不可。衛士沒有多問,就用門匙為她打開房門。然後麗維拉就光明正大的走了進去,見到裡面的傢俱通通都用防塵布蓋住,曾經熟悉的房間現在看起來多陌生。她來到左邊的角落,那兒有個櫃子,她知道盒子就放在櫃子底下。可她蹲下來,彎身揭起防塵布,卻只見那兒是空的。
她暗叫糟糕——不會是被僕人打掃時丟了吧?但既然是王后房內的東西,應該不會被隨便丟棄,她相信它一定還在的。她於是鑽進布罩內,打開櫃子,但裡面只有幾隻花瓶和塑像。她又到另一個角落拉開幾層抽屜,但裡面卻是空的。然後應該找哪裡?衣帽間?睡房?還是……右邊的置物間?如果盒子被以為是雜物,很可能會被放在那兒。她於是打開了那道門,走了進去。房間的右邊是一排到頂的架子,上面放著各種大小的箱子、盒子,並沒有用布蓋住。而前方則是一道關上了的門,她知道這道門可以通往父王的起居室。她沿著架子,一個個箱、一個個盒檢視著。不是這個,也不是那個……然後,她見到了,她要找的就在前面的盡頭處。她鬆了口氣,走上前把盒子握在手心,想像著母后收到之後的心情。
這時,她聽見了笑聲——聽起來感覺狡猾的笑聲,從父王的起居室傳來。是誰?是父王嗎?這時她才想起,她根本不知道父王的笑聲是怎樣的。他不常笑,就算笑了也不會笑出聲來。那現在笑的是誰?好奇的她把眼睛湊到門匙孔上,接著她就見到了驚人的一幕——扶手椅上坐著兩個人——不,應該說是她父王坐了在扶手椅上,而他的狼徽衛士——葛萊文,又坐了在父王的大腿上,並以其秀美的臉,向其主君露出妖女似的媚笑。麗維拉嚇得心臟幾乎要停了,可匙孔後的一切繼續著。
葛萊文放軟身子倚到父王身上,伸手摸他的脖子,用手指輕輕的點著、掃著,然後向上爬到他的臉頰,又游移到嘴唇。這時父王忽然用力握住葛萊文的手,麗維拉以為父王會把他甩開、並狠狠地咒罵。但結果她所期望的事沒有發生——父王反而將葛萊文的手背壓到自己的嘴上,吻了又吻,仿佛那是世上最甜美的果實。然後二人又互相對望、湊近,接著四片唇就緊緊密合在一起。父王又用另一隻手,滑入葛萊文的外套中,拉出他的襯衣,再在裡面摸索……
麗維拉不敢看下去,已經夠了,她知道這是甚麼一回事。同性戀——她從下人那兒聽說過,只是沒想過這會發生在父王和狼徽衛士之間。明明已經有妻子,有兒女,卻……她忽然恍然大悟,母后之所以離開就是因為這段姦情,丈夫和一個男的搞上了,試問有哪個當妻子的能接受得到?可恨……父王和葛萊文,是你們背叛了母后、逼走了母后……我可憐的母親。麗維拉流下了憤慨的淚,悄悄向後退,無聲地關上置物間的門。
那天晚上,麗維拉發了一個惡夢。她夢見菲歐娜闖進她的房間,興高采烈地說:「母后她回來了!她說她不會再走!會永遠留在我們身邊!」
麗維拉心中大喜,卻還是有所疑慮:「為甚麼?她不是說會在斯蒂爾定居嗎?」
「因為這兒是卡普蘭啊!她才捨不得呢!」菲歐娜說。
沒錯,因為卡普蘭是最美好的地方——麗維拉衝出房間,想要迎接母后,想要撲到她溫暖的懷中。想在她懷中笑,想在她懷中哭。然而,房間外沒有母后的身影,幽暗中就只有父王和葛萊文並肩而行,二人牽著手。
「父王!母后呢?她不是回來了嗎?」麗維拉大聲問。
父王向身邊的男人比了比手:「已經回來了啊,你沒看見嗎?麗維拉。」
接著葛萊文蹲下來,向她伸出雙臂,臉上掛上慈愛的微笑,但其淺綠色的眼睛卻透出狼性的兇光。狼徽衛士……他是來自舊都的、殘酷世界的、不會流淚的德瑞勒之狼。
「走開!你才不是我母后!」麗維拉驚叫著,然後發現自己全身汗濕,一個人躺在睡床之上。
黑暗中傳來侍女的聲音:「公主殿下,有甚麼吩咐嗎?」
麗維拉搖搖頭:「沒事……你退下吧。」
「知道了,殿下。」接著是輕輕的關門聲。
然而她再睡不著了,直至天明。早早起來就帶著散不去的惡夢餘悸,以及那裝著兩條手帕的盒子去找菲歐娜。菲歐娜見了她顯得很高興,但麗維拉實在愉快不起來。她板著一張臉,道:「菲歐娜,我找到手帕了。不過,我還發現一個重大的秘密——我知道了母后離開的真正原因。」
菲歐娜馬上遞起手止住了她,先命侍女們離開房間,然後才露出訝異的神色:「你……知道了甚麼?」
「父王他有情人,而且是個男人。」麗維拉說。
菲歐娜瞪大了眼睛,接著麗維拉便把她昨天的所見,一五一十說了出來。
菲歐娜聽完後臉都白了:「真沒想到會這樣,不過……母后的事真的和此有關?」
「除此以外還會有別的可能嗎?」麗維拉不明白菲歐娜為何還會質疑,明明事情都這麼明白了。
菲歐娜別過臉去:「說的也是,不會有別的可能了。不過,我們知道了又如何?母后都已經走了。」
麗維拉握住菲歐娜的手:「我們可以告訴太后啊!就算母后不回來,至少,我不要那個破壞我們家庭幸福的人優哉悠哉!」
「你是指……葛萊文?」菲歐娜望向麗維拉,神情顯得為難:「不過……我聽人說過,他是自小在宮中長大的,自德瑞勒那邊就……」
麗維拉一聽到這個地名就感到厭惡:「我知道!他是太后的遠親!但他竟敢染指父王,太后不會因為這小小的血緣關係就由得他亂來的!」
菲歐娜皺了皺眉:「可是……說起來,他認識父王,比母后認識父王還早。」
麗維拉沒想到姐姐竟會說出這樣的話,接著就怒從心中起:「你這是甚麼意思?難道你覺得母后才是他們之間的第三者?」
菲歐娜連連搖頭:「不!不是這樣!我不是這種意思!」
麗維拉甩開姐姐的手:「我知道母后和父王之間確是政治婚姻,不過,我實在接受不到父王他……他……」她說著就哭了出來。
菲歐娜用手抹去妹妹臉上的淚:「我明白你的心情,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。」
「我知道!你就只想安安定定!」麗維拉打開她的手:「你就只想安心地當你的女王,和你喜歡的人結婚,其他的事你根本不想理!你最怕就是惹禍上身!」
菲歐娜先是沉默,然後把手放在胸前,一臉淡定:「是的,我怕惹禍上身。因為我將來會是女王,我需要為自己、為王家負責。我是想盡量讓大家都過上安安定定的日子,因此能壓下去的事我就壓下去,我這樣又有錯嗎?」
聽了這番話,麗維拉猛然發覺原來姐姐已經離她好遠、好遠。她和葛萊文、父王一樣,都是德瑞勒的狼,污染著美麗純潔的卡普蘭。
「我恨你。」麗維拉說完就轉身衝出房間。
菲歐娜沒有追上去,只是大聲叫道:「妮莎!莉茲!」
兩個女侍從僕人的房間走出來,向未來的女王屈膝道:「公主殿下,請問有甚麼吩咐?」
「我要去見父王,你們跟我來。」這時,菲歐娜發現麗維拉帶來的盒子,不知何時已落在地上。她知道裡面就藏著姐妹兩以前一起縫的手帕——代表著她倆心意的手帕,但她現在沒餘裕管這個了。她踏著大步,抬頭挺胸地走出了房間。侍女低著頭,恭順地跟在她後面。
然後那天,午飯時間,飯廳裡一個人也沒有,王室人員都各自表示要在自己房中用餐。之後宮中亦一片沉靜,時間慢慢逝去,然後天色逐漸黯淡。而在太后的起居室內,國王和太后並排坐在扶手椅上,面對壁爐中那旺盛的爐火。
「今早麗維拉是來找過你吧?母后。」一臉嚴肅,兩手交疊在胸前的國王說。
太后坦白承認:「是的,不過你又是如何得悉的呢?」
國王回應道:「是菲歐娜告訴我的。」
太后笑笑:「你們兩父女真是一條心,不過麗維拉可不一樣。」
國王已從菲歐娜那兒知道——麗維拉見到他和葛萊文大白天就在幽會的事。他覺得自己真是倒霉到極,才剛剛從德瑞勒回來,心想可以和葛萊文低調地過段溫馨的日子,結果馬上就穿崩了。不過他很驚訝菲歐娜會站在她這邊——不,也不是不可理解。威利斯的死亡真相——他沒有死,死的是相貌和他酷似的替身……這件事他和太后早就告知了菲歐娜。她亦早知道,母后之所以離開,是因為心愛的兒子被否定了繼承王位的資格、被隱姓埋名地安置到凱恩,而對丈夫感到絕望,和葛萊文根本沒有關係。菲歐娜被告知了這一切,因此她亦明白父王和誰個男人好,和真正的大事比起來,其實只不過是瑣事而已。
國王無奈的吐了口氣:「沒辦法,麗維拉除了我和葛萊文的事,其他的甚麼都不知道,她就只能把這點事兒放得天一樣大。而菲歐娜則不同,她得擁有女王的視界,這點她本人很明白。」
「事情的真相是越少人知越好,這是為了菲歐娜,也是為了威利斯。」太后嘆了口氣:「我不是不想信任麗維拉,她始終也是我孫女。但事實是怎樣,現在是有目共睹了吧?」
麗維拉會為了自己和母親的一口氣,而去揭父王的秘密。這是她的正義感,但王家不需要這種東西。論可以信賴的程度,她甚至比不上一個平民出身的心腹隨侍。
「抱歉,我沒有教養好她。」國王說。
太后搖搖頭:「這是天性,比起王家又或是克雷利歐,她更接近凱吉斯。」
國王心想——因此我從來都不知道如何和她相處,亦像對她的母后那樣,無論在一起多少年感情還是有限。然後他問:「那你打算怎樣處理我和葛萊文的事?」儘管他根本不打算被人處理,因為他是國王——他不過就想知道母親的想法而已。他根本早就下定決心,無論如何都要把愛人留在身邊。
太后嘆息道:「我都過六十歲了,你以為我還能管你多久?麗維拉請求我把葛萊文逐出王宮,不過我沒答應。」
國王望著母親的金色眼睛,喃喃道:「母后……」
「現在是你的時代啊,孩子,其實你不用太在意我的想法。」太后向他微笑,又把起皺的手放在他的肩上:「而且狼徽衛士是國王的人,沒有國王的准許,誰也沒資格隨便動他們,這是維護王權所必須的鐵律。」
國王心裡一陣感動,然後彎著身子,把頭埋到太后的肩頸間,輕輕地枕著。多少年……他沒和母親這樣接近過。
太后似是嚇了一跳,但接著還是用手抱過他的頭:「是他令你記起如何撒嬌的嗎?」
國王點頭——是的,是葛萊文教會了他怎樣真情流露。
太后輕拍著他,就像哄小寶寶似地:「或許我也瘋了吧……其實我有點慶幸奪取你心的不是別人,而是那孩子。因為,他身上流的是克雷利歐的血。」
葛萊文是太后四弟的的私生子,而不是甚麼遠親,這也是只有少數人才知道的秘密。
「我也不清楚王家和克雷利歐是有甚麼淵源……」太后在國王耳邊低吟著,猶如訴說睡前故事:「歷代以來,就對對方懷抱著莫名的執著。互相支持、通婚……明明,我們總是有機會取代你們成為王者的。結果卻一次又一次,滿足於『王家體內有克雷利歐的血,而克雷利歐體內有王家的血』。」
國王回應道:「反過來說,王家亦一直有機會聯合其他貴族,消滅克雷利歐,但卻一次又一次忽略掉這個可能。」
如果說這是愛,有人會信嗎?
那邊廂,國王的書房內,葛萊文側身倚坐在書桌前的位子上。一面凝視著窗外的灰暗天空,一面等待著國王的歸來。出發去見太后前,國王向他保證過,他帶回來的一定會是好消息。雖然他這樣說,但葛萊文始終還是很擔心——他怕太后會怨恨他令國王變成離經叛道的男人,然而他又深信國王絕對不會食言。在渡過德瑞勒的冬天之後,緊接著的就是卡普蘭的春天嗎?他這樣希望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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