四．我的公主

　　 我的公主——自小，亞里諾．克雷利歐就這麼相信著——菲歐娜是屬於他的公主。

　　在記憶的深處，他的祖父——史威斯．克雷利歐，克利馬林公爵曾牽著他的小手向他說：「王家人都娶克雷利歐的女孩，而克雷利歐都娶王家的女孩。」

　　亞里諾於是抬起頭問：「所以我將來也會娶公主嗎？」

　　「會，你會娶公主的。」祖父微笑著。

　　亞里諾深信祖父的預言，沒問理由，就只是單純地接受並相信著。雖然稍長大一些，他就知道祖父的話並不是全對的——祖母並不是公主，她是維洛奇伯爵家的女兒；母親也不是公主，她是蘭丁頓公爵家的女兒。教他歷史的老師也告訴他——每代都娶公主是不可能的，因為那會犯四等親法。不過在歷史上，王家和克雷利歐家通婚的個案倒真的很多，例如克利馬林公爵的妹妹就是當今太后，而他的兩個侄子娶了費沙親王的兩個女兒……

　　老師嘰嘰喳喳的說過不停，亞里諾並不是很聽得懂那些亂七八糟的輩份，只是哭喪著臉問老師：「那我即是可不可以娶公主？」

　　老師認真的算著指頭：「你的話……是可以的，但那也必須國王首肯才行啊。」

　　然後亞里諾就笑了——他相信國王會肯，因為祖父說王家一直很喜歡克雷利歐，克雷利歐也一直很喜歡王家，那是延續了幾百年的事。雖然外間人總說——王公貴族都是在勾心鬥角的政治陰謀中捱出來的，不過他覺得培育出克雷利歐的土壤，其實是一個關於「騎士想要娶公主為妻」的故事。

　　亞里諾想娶菲歐娜，也相信自己會娶菲歐娜。他倆自小就相處得很好——亞里諾小時侯會跟隨長輩到宮裡看望太后，然後太后就會讓他和菲歐娜一起去玩。他會牽著她的手去王宮北面的河邊看魚，又會和她一起在王宮範圍內的小樹林內探險。後來他弟弟羅伊、妹妹莉達、么弟迪奧也加入了，接著是他們之中年紀最小的二公主麗維拉。

　　這樣的生活持續到他十四歲，之後他開始出席正式的社交場合，又有時會跟隨父親到雷布雷茲學習管理家族事業——克雷利歐家擁有牧場，培育出全國最好的馬，此外還有打造馬具的工坊，因此就越來越少到王宮去。可他並不覺得他和菲歐娜的感情有變淡，在首都卡普蘭的宴會中他們會一起跳舞。好些貴族也都認為他們是一對，並說國王的賜婚指日可待。面對這種輿論，亞里諾總是不亢不卑地接受，而菲歐娜則顯得不太自在——他認為這是女兒家的忸怩。

　　他相信他會和她結婚，他會成為公爵而她就是公爵夫人，他倆會在雷布雷茲的牧場一起騎馬，會生下很多金頭髮的漂亮孩子……不過在他十九歲那年，他的夢碎了。菲歐娜的弟弟——年幼的小王子威利斯因病過世，在葬禮後國王宣佈菲歐娜成為王位第一繼承人——也就是，她在將來會成格拉西亞的女王。國王也同時宣佈了未來王夫的人選——羅伊．克雷利歐。對，是克雷利歐家的次子羅伊，而不是身為長子的亞里諾。

　　當從雷布雷茲的回來的他收到這個消息後，就連忙拉著羅伊入宮見公主，而沒理會羅伊的欲言又止。他們來到兒時一起玩的那個小樹林，讓宮廷侍女去邀請菲歐娜公主，然後菲歐娜就出現了。她望望亞里諾，又望望他身邊的羅伊，然後道：「亞里諾，我知道你不是來祝福我們的。」

　　「當然不是！」亞里諾丟下弟弟，大踏步走到她面前：「菲歐娜，我們去請求國王陛下收回成命吧。」

　　他要牽過她的手，但她馬上縮開了，並道：「不需要這樣！」

　　亞里諾攤開雙手：「對不起！我知道是我不好，在你弟弟過世時沒有在你身邊，還有王后……」

　　可菲歐娜打斷他的話：「不是這樣，亞里諾，你在雷布雷茲有事要忙我不會怪你，問題是……」她低下頭，深深吸了一口氣才道：「我真的想和羅伊結婚，我喜歡他！」

　　亞里諾的心頓時碎了。

　　菲歐娜繼續說：「對不起，我一直沒告訴你我的真正心意，因為我也以為父王會安排我和你結婚，所以……」

　　「所以你就假裝和羅伊只是好朋友，結果國王卻做了個誰也料想不到的決定？」亞里諾本以為是國王一意孤行，卻原來——他才是撥亂反正的那位。

　　菲歐娜點點頭：「是的，對不起。」然後流下了眼淚。

　　這時一直沉默的羅伊走了上來，給公主遞上手帕。公主接過了，輕輕的在臉上印著。

　　亞里諾問羅伊：「你就沒話想要說嗎？」

　　「我……」結果羅伊就只說了一個字，沒有說下去。

　　羅伊的畏首畏尾的模樣令亞里諾很生氣，他於是轉頭就走。

　　這時又傳來菲歐娜的聲音：「你會原諒我嗎？亞里諾。」

　　亞里諾停下腳步，但沒有回過身去：「你是公主，也是未來的女王，不需要請求別人的原諒。」然後又繼續走。

　　那天傍晚，克雷利歐一家在府第的飯廳用膳。祖父坐在長桌的頭一端，祖母和父親分別在他兩側，母親在父親身邊，而母親旁就是亞里諾，羅伊則坐在他對面。么弟迪奧身體不舒服因為此在自己的房間用餐，而他姐姐莉達去了照顧他因此也不在。飯廳裡非常靜，不過和少了兩個也沒甚麼關係，他們一向吃飯時都不說話，但氣氛顯然和平日不同。那麼沉重、冰冷，幾乎令人食不下咽，不過亞里諾知道他就是這氛圍的始發者。他覺得這對長輩是種不敬，但實在收藏不起他的怨憤。他忍耐到用完最後一道菜，說了聲「我先失陪了」，然後就匆匆離開。

　　之後幾天亞里諾都沒和羅伊說過話，然後他獨個兒去王宮，但不是去找菲歐娜，而是找麗維拉。他知道在小王子死後，王后因為身體抱恙而遷到斯蒂爾的行宮休養，此時的麗維拉應該很難受很孤獨。他覺得不應該因為自己的三角戀，而莫視了另一位公主的心情。他跟隨著侍女來到麗維拉的起居室，然後就見到了穿著喪服、紅著眼眶、捲縮在扶手椅上的她，令他覺得自己來得實在太遲。

　　「麗維拉，辛苦你了。」亞里諾向比他年輕六載的少女說。

　　麗維拉「唉」的叫了一聲：「我沒事！亞里諾，我告訴你，我才不是愛哭的小孩子！母后走了之後我可是很忙的呢！我一樣要跟老師上課——雖然舞蹈課是取消了啦，在這段時間那不是很恰當……」　

　　她嗶哩叭啦的說了一大堆，但亞里諾看得出她是在故作堅強，令他覺得很心酸。

　　接著她又道：「父王明天要出發去舊都德瑞勒，帶著狼徵衛士去，我都不明白為甚麼要挑這個時候。母后又不在這兒了……是想避甚麼呢？」

　　亞里諾聽出她意有所指，就問：「陛下和王后……是發生了甚麼事嗎？」

　　麗維拉鬼祟的向他招手，他於是就走上前，彎腰將耳朵湊到她嘴邊，然後她就輕聲道：「我只知道母后她根本沒病！但她堅持要走，而父王竟然也真的讓她走！」

　　國王和王后的感情一定是出了問題，但亞里諾不想說出來。

　　麗維咕嚕道：「她還說『沒有勇氣留在王宮』，我完全不知道是甚麼一回事，她不肯告訴我，不過我想菲歐娜可能會知道些甚麼。」

　　「那你有問過她嗎？」亞里諾問。

　　麗維拉搖搖頭，鼓著腮不作聲，看來是和菲歐娜吵了架。

　　亞里諾站直身子拍拍她的頭：「有機會的話我替你問問。」雖然他不知道應用甚麼身份、甚麼表情面對菲歐娜，但也許仗著她辜負了他的情意，或許她會肯向他透露些甚麼——也許是，國王和王后之中其中一個有了外遇之類。

　　但麗維拉再搖搖頭：「不用了，我懂的。」

　　「嗯？」亞里諾這樣表示他的疑問。

　　麗維拉說：「你喜歡菲歐娜，但她喜歡羅伊。其實我之前就知道了，但沒告訴你，對不起。」

　　亞里諾向她笑笑：「公主都向我道歉，我可消受不起。」然後他想到羅伊還欠他一句說話——不是道歉，而是一句「我愛她」。

　　而在第二天上午，亞里諾在自家窗戶見到著國王的隊伍在大路上經過。除了國王就只有穿著深藍色制服的狼徽衛士，不見有王家衛兵，也不見有侍從，人數大概才幾十。他們所騎的馬應該好些都來自克雷利歐家的牧場，但距離有點遠，亞里諾看不清楚。看著國王出行，亞里諾也有點想離開卡普蘭這個傷心地，動身回雷布雷茲照看他的小馬。

　　可是，有一個人令他無法輕輕鬆鬆地離開——麗維拉。弟弟過世，母后遷居……菲歐娜大概會有羅伊的支持，但麗維拉呢？亞里諾相信菲歐娜不會將妹妹丟在一邊不管，但她也不過是個年輕姑娘而已，而且又得面對成為王位第一繼承人的壓力。可王宮現在沒男人——衛兵、隨從那類的不能算數，總之乘男主人不在而去拜訪女眷，這樣的行為亞里諾覺得並不得體。

　　於是他只好在府第中鬧心，他妹妹——和菲歐娜同齡的莉達，見到他不斷在同個地方徘徊的焦躁模樣就道：「你就爽快點啦。」

　　「甚麼？」亞里諾問。

　　莉達板著臉道：「若是覺得老婆被搶了，那就去搶回來啊！雖然我覺得是沒希望的了。」

　　亞里諾瞪她一眼：「我根本不是在想這回事！」

　　莉達用指頭搔搔臉：「這麼說，是已經完蛋了嗎？」

　　聽到這句，亞里諾仿佛又被撃敗了一次。雖然菲歐娜已把話說得很清楚，但他始終迴避向自己說聲「我失敗了」或「已經完結」了。甚麼等羅伊一句「我愛她」，只不過是拖延面對現實的藉口。羅伊根本不需要向他交待任何事，因為他根本不是菲歐娜的甚麼人。他和她從來都不是情侶，從來沒有向她表過白，卻竟要求羅伊向他證明對菲歐娜的愛？這太可笑。

　　「我是不是說得太直接？」莉達用她慣常的、欠缺溫柔的語氣問。

　　亞里諾回應道：「你這是明知故問啊。」

　　莉達微笑。

　　打後一段無所事事的日子，亞里諾大都和莉達一起過。兩個人帶著身穿便裝的隨從和侍衛上劇院看場戲，又或是到畫廊看看畫。亦有跟隨母親造訪她娘家——蘭丁頓公爵家，當母親和她兄長聊著羅伊和菲歐娜的婚事時，亞里諾和莉達就和表弟妹們到馬廐看馬。而在家中時，他就和羅伊互相迴避。接著不到一個月，國王就從德瑞勒回來了。亞里諾隔天下午就到王宮去見麗維拉，埋在扶手椅上的她依然穿著喪服，然後竟然一見到他就哭了。

　　亞里諾嚇了跳：「麗維拉！怎麼了！」

　　侍女連忙遞手帕給她，她接過了，抹完眼淚又用來抹鼻涕。

　　亞里諾問侍女：「公主她發生了甚麼事？」

　　侍女向他低頭欠身：「很抱歉，公主不肯向我說，還請公子好好安撫一下殿下。」

　　然後麗維拉蹬著腿大聲道：「不用啦！我又不是小孩子！我馬上就十四歲了！」

　　「好的好的。」亞里諾揮揮手打發掉侍女，然後坐在她對面的椅子上，靜靜的看著她。他知道只要不作聲，她往往反而會自己開口。

　　她抽了一陣鼻子，就如亞里諾所料開始說了：「父王、太后和菲歐娜都好壞，他們都不理我。」

　　他問：「他們怎麼不理你？」

　　「我發現了一個秘密。」麗維拉丟開手帕用手揉眼：「但他們都只想當沒有這樣的一回事。」

　　既然是秘密，亞里諾覺得自己可能不應該探聽，但麗維拉說了：「父王他有情夫。」

　　亞里諾頓時呆了，然後用小心冀冀的語氣問：「你是說……情婦？」

　　「是情夫！男人！」麗維拉斬釘截鐵的說。

　　亞里諾之前就料想國王和王后之中，其中一個可能有外遇，但沒想到會這麼一回事。國王喜歡男人？這令人難以致信，但他知道麗維拉並不是個會說謊的人。在好奇心驅使下，他壓低聲音問：「是誰？」

　　「葛萊文！那個狼徽衛士！」麗維拉生氣的扯著手袖花邊。

　　亞里諾知道那個人——那個常常待在國王身邊，長相漂亮的二十幾歲男人。據祖父所說，他是克雷利歐家的平民遠親，因小時候父母雙亡而被太后——也就是祖父的姐姐接到宮中撫養，到他長大後就當了國王的狼徽衛士。這個遠親到底是有多遠，亞里諾並不知道，只知道他擁有克雷利歐家成員典型的金色捲髮。多年來亞里諾藉著「太后的親戚」這個名義出入王宮，見過葛萊文很多很多次，但沒想到他和國王竟有曖昧關係。

　　「他們……有做過些甚麼嗎？」這種問題實在難以啟齒，但亞里諾不想有甚麼誤會。

　　麗維拉低聲咕嚕道：「我見到他們接吻了，而且還……摸手摸腳的。」

　　這樣就不可能搞錯了，可亞里諾又能做甚麼？不能，他不能阻止——因為比起國王他就只是小人物。也不能揭發——因為事情揚開了對大家都沒好處。麗維拉說太后和菲歐娜都不理她，大概是因為她們都知道現在無論做甚麼都於事無補。但亞里諾也不想麗維拉以為他是和她對立的，於是就伸手拍拍她的頭道：「辛苦你了，一定很難受吧。」

　　麗維拉搖搖頭：「明明知道母后是因為這樣而離開，就沒有人能為她做甚麼嗎？」

　　亞里諾感到很慚愧，不過王后這就丟下兩女兒跑到斯蒂爾也真夠狠心。他看著麗維拉傷心的樣子，忽然生起一個念頭：「唉，真想帶你到雷布雷茲看看。」

　　麗維拉不明所以地向他眨眨眼。

　　「我想令你開心起來啊，去騎騎馬、玩玩水甚麼的……」不過說到這裡他又感到尷尬了，摸著後腦道：「我好像太膚淺了，竟想用娛樂將問題蓋過去。」

　　但麗維拉笑了：「我想去啊，不過父王一定不准的，會說女孩子只可以和家人一起出遊。」

　　「如果我們是一家人就好了。」亞里諾發現自己真的很想和麗維拉一起去騎馬，又想讓她看看他最疼愛的金栗色小馬。

　　麗維拉「嗯」的一聲：「如果你是我王兄就好了，你比菲歐娜還疼我啊。」

　　亞里諾的心裡有點騷動，因為他發覺自己其實一直都疼麗維拉多於疼菲歐娜。是因為前者年紀比較小嗎？自步出兒童期後，他和菲歐娜一起時多是擺出紳士的模樣，好讓他倆看起來很相配，就只是這樣而已。疼惜——他竟沒關心過菲歐娜有沒有這個需要。她選擇羅伊而不選擇他，也許是他自己活該。祖父教他要娶公主，卻沒教他怎樣去愛護公主。

　　這時，他的衣袖被麗維拉輕輕扯了一下：「你發甚麼呆啦？」

　　他向她笑笑：「沒事。」麗維拉的存在令他知道自己尚未爛透。

　　在那之後，亞里諾回到家裡，首先開口打破了兄弟間的冷戰。他突兀地向羅伊提起他的小馬，又說對方應該找個時間和菲歐娜一起到雷布雷茲逛逛，然後又扯到新都劇院正在上演的一齣戲很精彩。羅伊接受了他的搭訕，燦爛地笑了，然後向他道了歉。

　　但亞里諾拒絕收下：「羅伊，你並沒有錯，錯的是我。是我太一廂情願，自以為她是我的公主。沒有顧慮到你倆的心情，給你們添麻煩了。」

　　羅伊苦笑著搖搖頭：「是我從來都不夠勇敢，收藏起自己對她的心意，不過我以後會盡力保護菲歐娜。」

　　亞里諾用力拍拍對方的肩以示鼓勵。

　　自此，他們——亞里諾、羅伊、菲歐娜三個人又重新再在一起了。一起在王宮的花園裡散步，偶爾追逐，在涼亭下喝茶、賞花、聊天。後來麗維拉也重新加入了，雖然她和菲歐娜仍因國王的外遇而有芥蒂，但亞里諾說希望她們兩姐妹和好如初，她就嘟著嘴表示「就儘管給你一點點面子」。

　　有時遠遠跟在菲歐娜後面，看著她在羅伊身邊的背影，亞里諾會發現自己並不了解她。不曉得她伸手在指甚麼，猜不到她在說甚麼，看不出她為甚麼而笑。這是一個他需要重新認識的菲歐娜，也是一個真正的菲歐娜，而不是一個放在他身邊、掛著公主頭銜的裝飾品。

　　接著亞里諾又回到雷布雷茲一段時間，然後在麗維拉滿十四歲後、第一次參加社交宴會前回來。她讓他看新造的水藍色禮服，以及和禮服一套的高跟鞋，嘰嘰喳喳的讚美了一番，卻又忽然開始嘆氣。亞里諾於是問她怎麼了，她就回應道：「父王叫我在宴會中多注意某些人。」

　　「哪些？」亞里諾問。

　　麗維拉側頭想著，好像很不容易才背誦出來似地：「史蒂芬．塔蘭……多米尼克．蘭丁頓、維德．霍特……是這幾個吧？」

　　亞里諾知道這幾個都是貴族家的年輕公子。

　　麗維拉又繼續說：「他又說，如果不介意年紀差得比較多，西蒙．蓋瑞曼也可以考慮。」

　　亞里諾皺起了眉：「這難道是婚配人選？」

　　麗維拉點點頭，將她的服裝交到侍女手中，讓她放回衣帽間去：「坦白說我很不高興，這麼早考慮這些根本不合時代。雖然我不認為自己是小孩子，但決定結婚對象這回事我真的不明白為何要那麼急。」

　　然後亞里諾轉了轉眼珠，悄悄溜到她身邊道：「雖然國王的名單中沒有我，但你可以考慮一下嗎？」

　　麗維拉嚇得整個彈開，用睜圓的雙眼望著他。

　　亞里諾攤開雙手：「我知道是很突然，但我不放心將你交給別人照顧。」

　　經過了王子之死、王后離宮、國王外遇這幾件事，他真的擔心萬一又發生了甚麼事，她身邊會沒有支持她的人。他還記得她身穿喪服、捲縮在扶手椅中的哭相是多麼的可憐，他怕她會嫁了一個像國王般無情的人。

　　「所以你覺得娶我回去就好？」麗維拉一臉困惑地用尾指撥頭髮：「但這和你娶莉達有甚麼分別？」

　　亞里諾說：「你又不是我妹妹。」

　　麗維拉提高聲音：「但你明明一直當我妹妹！」

　　亞里諾聳肩：「那就讓這種心態結束就好。」

　　「你做得到？」麗維拉問。

　　「做得到。」亞里諾說。

　　然後她就自我保護地雙手抱胸，向後退開幾步：「我忽然想告訴你——我還是小孩子。」

　　亞里諾跟上去：「你一直都討厭人說你是小孩！」

　　她別過開始泛紅的臉：「總之，我不想聊這個啦！」

　　但亞里諾不肯放棄：「我就有那麼差嗎？」

　　「不是啦，只是……我搞不明白。」麗維拉低下頭，沉默不語。

　　見到她這樣亞里諾就心軟了，於是道：「好吧，現在要你下決定也不公道，我至少要讓你和其他男生聊個天、跳支舞。」

　　麗維拉忽然顯得有點暴躁：「我才不期待那種事！」

　　亞里諾定神望著她。

　　然後她的臉更紅了：「算了！還是待宴會完畢後再說吧！」接著她就叫侍女送客。

　　亞里諾被趕走似地離開了，回到家後他就將這件事告訴了莉達。莉達的反應和麗維拉一樣——彈開、瞪，之後她就說「你們男生真是恐怖」、「色膽包天」、「餓起來甚麼都做得出」、「變態」、「想娶公主想到瘋」、「欺騙人家純真的感情」、「她對你的信任完蛋了」云云。

　　這沒完沒了的一大堆聽得亞里諾耳朵都痛了，就打斷她道：「原來你還會以女孩子的角度看事物。」

　　「總之『你很噁——心』這點不會改變。」她打個哈哈然後就走開了。

　　而亞里諾為了不輸給別的男生，就趕在宴會前讓裁縫給他造了套新禮服，還特地選了和麗維拉那套相襯的藍色布料。當面對著鏡子試穿半成品時，他還慨嘆自己竟然變心變得如此之快。也許，他對菲歐娜的感覺真的——從來不是愛戀，而只是虛榮心作怪。之後在那場重要的宴會中，他穿著新禮服、托著酒杯在場邊，將全部注意力都投在另一個公主——麗維拉身上。

　　她跟著姐姐四處和人打招呼，而他的情敵就像蒼蠅般在後面死跟著。雖然其中還有他表弟——多米尼克．蘭丁頓，他是個不錯的男孩，但仍抑制不了亞里諾的妒意。當麗維拉和多米尼克以及史蒂芬．塔蘭跳過舞後，亞里諾終於忍不住，走上前去邀請她和他也跳一曲。但麗維拉卻偷偷踢他一腳，低聲罵他「你給我搗甚麼亂」。莉達和羅伊在一邊看到這一切，掩嘴竊笑，而國王則在他的席位上和情夫——狼徽衛士葛萊文說悄悄話。

　　然後距散席還有一小時前，麗維拉就先行離場了。菲歐娜來到亞里諾這邊，笑咪咪的向他說：「她說累了，想早點休息，你要不要去向她道個晚安？」

　　他感謝了她的美意，然後就動身離開會場。在只有幾個衛兵把守、沒有閒雜人等的走廊上，他追上了麗維拉。

　　她轉過身來，不太耐煩的問他：「怎麼了啦？」

　　「沒甚麼，就只是向你道個晚安。」他說。

　　麗維拉盤起雙手：「就這樣？沒了？」

　　亞里諾於是道：「你今晚很漂亮。」

　　但她好像仍不滿意，默不作聲的瞪著他。然後他忽然醒悟了：「經過這場宴會後，你決定選擇我？」

　　麗維拉害臊地瞄著牆壁：「雖然單憑一場宴會，對那幾個男孩子說不上有甚麼了解。但我想過……覺得……他們好像沒有比你好吧。」

　　亞里諾欣喜若狂，瞬時抓住麗維拉的雙手。他多想叫她一聲「我的公主」，但她又送他一盤冷水：「但父王未必會應允啊！他根本沒將你放在考慮之列吧？」

　　是的，克雷利歐家的男孩都被排除在名單之外。不止他，還有他么弟迪奧，亞里諾大概明白原因。但他還是說：「我會試試去說服陛下——現在就去。」

　　麗維拉不安地點點頭：「我在自己房間等你消息。」

　　於是亞里諾折回宴會廳，叫一名僕役向國王的侍從——維克多傳話，說希望能和陛下私下對談。僕役就於是就去到維克多身邊，耳語了幾句。然後維克多就向國王傳述，接著國王就帶著葛萊文從一道小門低調離場。維克多目送二人之後，就走過來向亞里諾道：「陛下願意與你一談，請跟我來。」

　　亞里諾跟著對方踏出宴會廳，慢慢的經過走廊、踏上樓梯，然後來到一道房門前。這兒離會場很近，還聽到舞曲從後面傳來。維克多敲了敲門，道：「陛下，我帶克雷利歐公子來了。」

　　「進來。」有人在裡面說。

　　維克多打開門，並讓出路來給亞里諾通過。亞里諾緊張地挺直身子，踏進房間，見到國王坐在近窗處、一張闊大的扶手椅上。一隻手肘擱了起來，支著臉頰。臉上無甚表情，就直勾勾地望著來者。而葛萊文則站在他右方，雙手疊在身前。

　　亞里諾來到國王前面，保持一段適當的距離，然後低下頭，單膝跪下道：「參見陛下。」

　　國王問：「亞里諾，你是有甚麼需要和我談，而不是你父親或祖父去談？」

　　亞里諾深深吸了道氣，決定單刀直入：「請恕我狂妄——我在此請求陛下，將麗維拉公主殿下許配予我為妻。」

　　先是一輪靜寂，然後國王就道：「真是令我驚訝的話題，亞里諾，你抬起頭讓我看看你。」

　　亞里諾戰戰兢兢地遵從命令，目光和國王對上。國王卻轉頭瞄瞄葛萊文，才又轉過來端詳跪在他面前的年輕人，接著說：「你何以會想娶麗維拉？」

　　亞里諾坦然直說：「因為我想守護她一輩子，我不放心將她交給別人。」

　　國王問：「就這樣？」

　　「就這樣，陛下。」亞里諾說。

　　然後國王笑了，仿佛戲謔著他的年少輕狂：「你沒為菲歐娜而來向我說這番話，卻為麗維拉而來，看來我做的決定是對的。」

　　亞里諾認為國王是在批評他對菲歐娜沒誠意，就道：「很抱歉，陛下。比起羅伊，我對菲歐娜的愛簡直微不足道，我知道我沒資格娶她。」

　　國王提起手：「可你卻認為自己有資格娶維拉？」

　　「是的，我不知道可以怎樣向陛下解釋和證明，但她向我說『其他人沒有比我好』，我選擇相信她的話。」亞里諾說。

　　然後國王又笑了——邊笑邊搖著頭，似是怪責，卻又很快樂。

　　亞里諾才不明白國王在想甚麼，就連葛萊文也掛上不明所以的表情。

　　國王又再望向葛萊文，用手指半掩著嘴道：「愛情這回事果然沒道理可言。」

　　亞里諾以為葛萊文會回句甚麼，可能是「是的，陛下」之類，結果他卻默默地白國王一眼。他和國王果然不只是君臣關係，不然絕不會是這種反應。

　　接著國王又向亞里諾道：「不過麗維拉還小，訂婚的話，十六歲我覺得是個比較恰當的年紀。」

　　亞里諾萬分歡喜：「那陛下即是准許我待麗維拉十六歲時就和她訂婚？」

　　國王忽然又嚴肅起來：「如果你到時不反悔的話。」

　　亞里諾想要立起三指發誓，但國王遞起了手阻止他：「你得知道，若你娶麗維拉為妻，必然會惹來其他貴族對你的憎恨。」

　　亞里諾回應道：「是因為克雷利歐家已經娶太多公主了嗎？」

　　國王點頭：「先是費沙親王的兩個女兒，接著是菲歐娜，再讓麗維拉嫁你，王家的偏心絕對暴露無遺。」

　　亞里諾低下頭：「很抱歉給陛下添麻煩了，但我真的很想娶麗維拉。」想她快樂，想她笑，想帶她去雷布雷茲，想讓她看他的金栗色小馬，想……我的公主永遠幸福。

　　「只要你不反悔，兩年後再來見我吧。」國王說。

　　亞里諾抬起頭：「謝陛下，兩年後我必定再前來求見。」

　　接著國王向維克多道：「你和亞里諾先回宴會廳，我和葛萊文晚些再來。」

　　維克多應了一聲，亞里諾也向國王告辭，然後就一起踏出了房間。

　　門無聲地關上，然後葛萊文就喃喃道：「兩年……在這段期間會無風無浪嗎？」

　　「如果兩年後他們不想結婚，我也樂得將麗維拉嫁給別人，就先讓他倆高興一下吧。」國王抬頭望著葛萊文的側面，又握過他的手道：「不過說起來，我倆拖磨了十年，現在還不是在一起了？」

　　葛萊文低聲埋怨：「你這慢吞吞國王。」

　　國王禁不住發笑，用葛萊文的手掩自己的嘴，卻又說：「對不起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