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20年4月7日星期二

四.星期日我會回家

  在這個八月的星期三午後,席爾林德親王——羅伊.克雷利歐在首都的舊主座教堂,和國王的長女——菲歐娜公主結了婚。由於是入贅的身份,他得從此遷入王宮居住,並在這個圍牆環繞的地方渡過他的下半生。當宮門關上後,王室人員和貴族們在裡面享受他們的宴會,直至黃昏而未止。他們托著酒杯,等待著壓軸節目——煙火匯演。

  而這時候,有個男人自王宮西面的小側門跌跌撞撞的走出來。他身穿一件淺綠色長外套,腳蹬平底布鞋,手握著一瓶還沒開的紅酒。他就是國王的情人——狼徽衛士大隊長葛萊文.切利特,才剛好不容易擺脫了他那些醉酒的同僚,正趕往他的另一個相好——印刷作坊兼出版社老闆薩利昂那兒。

  看著天上越見昏暗的天色,他深怕要趕不及了。他想要在匯演開始之前到達薩利昂家,然後帶他到河邊觀賞。不過,且別說時間是否趕得上,薩利昂也許根本就不在家——葛萊文並沒有約他,就只是因為收到宮裡發送的酒,於是就一時衝動想來和他分享。然後又想——不如一起看煙火吧。

  他避開人多擠迫的大路,抄小路向薩利昂的家前進。在巷子中,聽見民眾演奏音樂、歡呼、唱歌、跳舞。聲音或由廣場傳來,或由酒館傳來,熱烈的氣氛令四周的空氣都有如飽含了酒精,令人既興奮又感動。葛萊文也因焦急趕路而有點喘,可當他來到目的地前,卻發現房子的門窗全都關上——薩利昂不在家,他的心情頓時變得如天色一樣黯淡。

  本就不應該衝動走出來的,這時候要是待在宮中,和同伴一起吃肉喝酒等看煙火,那不是很好嗎?葛萊文這麼想著,覺得自己蠢死了。本來可以很開心的,為何要將自己丟進這落寞的情境中呢?他嘆了口氣,算著時間——現在應該再趕回宮,還是去獨自到河邊去?可這時,熟悉的聲音在背後傳來:「葛萊文?」

   葛萊文回過頭去,見到的正是他所要找的人。薩利昂就像平常一樣,穿著長褲、襯衣和短背心,一頭及肩黑髮隨便的向後梳。雖然沒怎打扮,卻不會令人覺得寒酸,大概是因為臉長得看的緣故吧。 葛萊文喜歡他那雙黑漆漆的大眼睛、濃密明晰的眉毛、還有稍為豐厚的性感嘴唇。儘管……幾乎沒有一處和國王是相似的,但葛萊文就是對他很有感覺。

  葛萊文笑著向他搖搖酒瓶:「帶了好東西來,不過或許沒時間享用了。你會去看煙火嗎?」

  薩利昂回應道:「是打算到廣場看,不過如果你想我陪你喝酒,我樂意奉陪啊。」

  「先去看煙火吧,酒之後再算。」葛萊文將酒遞給對方:「這先放好,我們到河邊去,在那兒會看得比較清楚。」

  薩利昂於是將酒藏到家中,然後二人一起上路。這時天已幾近全黑了,他們穿過街道,經過船廠時,一個煙火就在王宮那邊「咻」的一聲向上升,然後爆發,噴出燦爛的、有如星星的點點白光。可惜它飛得不夠高,被圍牆遮住了一半。但路上的人都發出了「哇哇」聲,驚嘆這玩意的美麗和神奇。

  然後又是另一顆——葛萊文拉著薩利昂的手腕,離開街道、急急向河畔跑去。然後他倆都見到了,一顆、兩顆、三顆……在跨河大橋後方爆開,是完整的,看得清清楚楚。又如雨般落下,閃爍著,非常的美。接著是黃的、紅的……照亮了河面。

  在「霹啪霹啪」聲中,薩利昂說:「幸得有你帶我來。」

  葛萊文沒有回答,就只是向他笑笑。而煙火就這樣放了大概十五分鐘,接著天黑又回復一片黑暗。

  「完結了嗎?」薩利昂問。

  葛萊文點點頭:「完了。」接著向他揮揮手:「那我也回宮去了,再見。」

  可這時,薩利昂拉住了他的手:「不是一起喝酒嗎?」

  原本是這麼打算的,但葛萊文覺得就這樣懷著愉快的心情分別也不錯,就道:「天都晚了,而且我回宮的路都已走了一半,下次見面時再喝?」

  但薩利昂沒有放手:「有工作要忙嗎?」

  葛萊文搖搖頭:「沒有。」其實他明天還放假,可閒得很。

  薩利昂湊上前來,用誘惑性的聲調道:「那到我家過夜啊。」

  葛萊文凝視了對方一會,才默默的點了點頭,接著二人就在夜色下沿原路折返。他們在飯廳裡點燃了蠟燭,方桌上的兩隻杯子裡泛著醉人的紅。兩人各坐一邊,都沒說話,只顧垂著頭慢慢的斟著、飲著。酒非常好,只是氣氛尷尬。葛萊文開始覺得不自在了——果然是看完煙火就應該走?

  可是,薩利昂的手卻摸了過來,蓋住了他握著酒杯的手:「葛萊文,跟我到樓上去。」

  葛萊文明白這是甚麼意思,就拿起燭台和對方上樓。他倆來到床上,一面脫衣服一面互相撫摸。接著赤裸地擁吻,吸吮著口腔中的餘酒。薩利昂又用種種碰觸方法挑逗他、刺激他,引得他全身被慾望佔領,令他終於按捺不住懇求侵犯。薩利即於是欺身上前,和對方密合在一起。葛萊文感受著被深入的快感,然後又伴隨著身體被衝擊的律動而哀號。

  「我喜歡你啊……薩利昂,我喜歡你……啊……」葛萊文身心都被搗得都亂七八糟,在一輪急促又漫長的折騰後,抽搐著達到了極致的高潮。但薩利昂仍繼續他的強攻,直至身下的人全身無力、兩眼迷濛。葛萊文不知道對方射了沒有,只知道自己的股溝被用布抹了幾下,然後床邊的燭火就熄滅了。

  疲累的他側過身馬上就要睡去,卻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,感到薩利昂從背後搖著他的肩膀:「葛萊文,你愛我嗎?」

  「愛?」葛萊文低吟道。

  薩利昂對這答案並不滿意:「我是在認真問你啊。」

  認真?葛萊文從來都不知道,他倆的這段關係算是認真還是不認真。自當初認識之後,幾乎就一直做愛,偶爾也一起吃個飯聊上幾句,不過大多時間都是在做愛……不,還有睡覺。不經不覺,這樣就四年多近五年了,但中間的空檔很多。他大概就一星期來一次,有時會隔兩星期……最長時間的紀錄是三個月。葛萊文並不是不想見他,只是覺得自己沉迷色慾很羞恥,就躲在宮裡不出來。而且他還有國王……

  「怎麼不答我?」薩利昂問。

  葛萊文用力閉著眼裝睡,然後就聽到對方長長的嘆了口氣。



  第二天一大早,薩利昂就洗好了臉、穿好了衣服,然後拖了把椅子到床邊,坐在上面瞪著葛萊文直至他醒來。葛萊文一睜眼就打了個突,一副「不妙了」的樣子,薩利昂馬上明白昨晚他真的只是在裝蒜。

  「薩利昂……早安。」葛萊文怯怯的坐起,擠出了微笑。

  但薩利昂不回應,就只是繼續惡狠狠的瞪著。

  然後葛萊文就掛上委屈的表情:「你怎麼了啦?在生甚麼氣?」

  薩利昂就道:「你到底想要避到甚麼時候啊?」

  葛萊文垂下頭,別過臉去。

  他就是愛避——像現在這樣,還有昨晚看完煙火就說要回宮,又或是交歡過後就立馬離開,這些年間很多很多次……他似乎不明白,這對於薩利昂來說是種折磨。

  「你就總是對我忽冷忽熱。」薩利昂丟出這一句,然後見到葛萊文放在毛毯上的手開始顫抖。他知道身為國王身邊的狼徽衛士,葛萊文根本不需要怕他這個升斗小民,除非——他愛他,在乎他。

  薩利昂挪到床上,就坐在葛萊文身邊:「你為甚麼就不肯老實一點?為甚麼明明想見我,但又老是避開我?」

  葛萊文頭垂得更低了,又將毛毯拉上來裹住裸露的身子。薩利昂等著答案,但始終沒等到,葛萊文緊閉著嘴猶如一個啞巴。

  薩利昂步步進逼:「明明在床上也那麼享受……」

  「別說了!」葛萊文終於說話了,卻沒有抬起頭:「不要這樣……不要和我談這個。」

  你到底在怕甚麼?為何不肯徹徹底底的愛上我?為何每每激情過後就是迴避?今次歡好過後你又想失蹤多久?一星期、兩星期……還是一個月?能和我一起渡過的時光你為何就是不珍惜?薩利昂有很多問題想問,又怕逼得太緊,葛萊文會就此一去不返。

  「我要回王宮。」葛萊文說完就背向著他,從另一邊下床。開始穿起那些落在地在上的衣物,收藏起自己的美好身段。

  薩利昂問:「你何時有空再來?」

  葛萊文狼狽的扣著襯衣的鈕,但似乎越是心急就越是扣錯:「不知道!」

  然後薩利昂抓起對方的平底鞋:「你不定個日子我就不還你。」

  葛萊文怒瞪他一眼,由得衣鈕扣錯,匆匆穿上外套,接著向他伸出手:「就這個星期日!可以了吧?」

  好,很好,不到一個星期。薩利昂於是站起來,繞過床尾來到葛萊文面前,將鞋子放到地上。葛萊文連忙將鞋穿好,又遞起雙手,邊梳理頭髮邊向梯口急忙走去。

  薩利昂提醒他:「要守約定!」

  但葛萊文沒有理他,連跑帶跳的就衝了下去,那之後就是「砰」的一下關門聲。



  對於雖然放假,但仍待在王宮中的葛萊文,狼徽衛士們早就見怪不怪。署樓與營舍可以算是他的家,不過這個家並不是可以任他胡來的——他不可以將辦公室改裝成浴室,不可以嘴饞就親自下廚,不可以將大蒜串掛在門外,不可以帶外面的人回來……不過儘管這樣,他可是非常習慣。

  從二樓的窗戶望向宮殿,那邊靜悄悄的看似和以往沒甚麼不同,但其實多了個人物住在裡面——菲歐娜公主的丈夫席爾林德親王。一個連二十歲都還沒有的年輕人,因為入贅王家而離開了熟悉的貴族宅第,成為了這兒這地方的一員。昨晚可是他和公主的新婚之夜,不知道他倆在那方面順不順利?葛萊文在二十四歲之前都是處男——直至遇上薩利昂。

  然後,葛萊文又想起昨夜的事。他覺得薩利昂似乎不再接受一直以來的相處方式——偶爾見個面、作愛、分別。只是葛萊文實在不知道除此之外還可以怎樣,反正面對面時就總是啞口無言。有時他會覺得,薩利昂大可以找個更能溝通、有共同志趣的對象,而他不過就只能滿足薩利昂的性需要罷了。

  他驅不去心中的自卑感,無論薩利昂說多少次「我愛你」,他始終還是無法去相信。不過在國王眼中,他和薩利昂卻是難分難解的一對。他覺得薩利昂是厲害的情敵,在感情方面是可以和他分庭抗禮的狠角色。葛萊文覺得這是個大誤會,事實上他和薩利昂的關係並沒有那麼深刻。捨不得分開是真的,不過那或許就只是基於膚淺的慾望而已。然而,薩利昂昨晚卻要和他談認真的。

  這時,他見到國王來了,已經就在署樓門口。因為不是自宮殿那邊走來,而是相反方面,葛萊文這才剛剛見到。國王帶著侍從、衛兵各兩個,向守門的狼徽衛士作了個「別作聲」的手勢,然後就踏進建築物內。葛萊文想著要不要出去迎接——還沒想通,辦公室的門就被打開了。

  「葛萊文!」國王笑瞇瞇的走了進來,然後關上了門。

  葛萊文就走過去道:「陛下!是甚麼事令你親自來一趟呢?」

  「除了你還有甚麼?」國王伸出雙臂抱住葛萊文,又親吻了他的額頭。

  葛萊文倚在國王懷中滿足地笑了,相比起來,和國王在一起的感覺就是較輕鬆。也不是說他倆就有說不盡的話題、沒有任何冷場,只是在他心目中國王就是國王,是那個有絕對權威的人。跟他在一起,只要聽從他的意思、跟隨他的指引就好。要是他甚麼都不做,那要麼就耐心等著,要麼就主動去取悅。反而是面對著薩利昂時,葛萊文不知道應該怎麼辦。

  然後國王坐到辦公桌前的扶手椅上,讓葛萊文坐他大腿,又摸了摸後者的後腦道:「有沒有想我?因為菲歐娜結婚,近日都在宴會廳裡轉,都沒空陪你了。」

  葛萊文點點頭:「想啊。」並用雙臂環抱國王的脖子。

  國王湊到對方耳邊:「你真是個好孩子,待王后回行宮後,我會好好補償你。」

  葛萊文笑笑,輕聲道:「那我要先謝過陛下了。」

  二人之後就這樣攬在一起,默默不語。聽著窗外的雀鳥鳴叫聲,聞著國王身上的淡淡的香水味,把玩著他那淡金色的輕盈髮絲……過了很久,葛萊文都幾乎要睡著了。這時,國王拍了拍對方的屁股:「好了,我要為下一場宴會而準備了。」

  葛萊文嘟嚕著站起來,和國王吻別,然後要送他離開署樓。可國王捏捏葛萊文的臉道:「不用送我到樓下了,你現在這副甜蜜的表情,被別人見到可不好。」

  葛萊文假裝生氣推了國王的背一下,然後就目送他笑吟吟的打開門、走了出去。



  薩利昂用工作來麻醉自己,好不容易才待到星期日。裝模作樣的上過教堂,然後就回到家中後院,坐在石階上一面曬太陽一面等葛萊文。要等多久呢?一小時、兩小時,還是……等到黃昏?他希望不要這樣,不過最壞的結果是葛萊文將約定當作耳邊風——根本不來。然而當想到這裡,他就發現自己的憂慮是多餘的——

  葛萊文來了,就在前面,後院那開啟了的入口處。他掛著怨懟的表情,斜眼望著薩利昂道:「我已依約來了,不過沒事的話那我就走了。」然後就轉身邁開腳步。

  薩利昂連忙跳起來,向他衝過去,拉住他的手腕道:「你生甚麼氣啊?」

  葛萊文回過身來:「生氣的是你啊!那天你……」接著又低下頭噤聲不語。

  薩利昂心想——仍然在介意的話,那葛萊文顯然是在乎他的,只不過他就是不肯老實,硬是搞得二人之間好像只有性關係似地。只有在床上激情噴發時,才會傾吐他的愛意。薩利昂覺得這樣並不足夠,他想要更多。可他試過用硬的不行,那就只好用軟的了。

  他放開葛萊文的手腕,從後面輕輕扶著他的雙肩,在其耳邊柔聲道:「來,今次我不會讓你為難的,我們來好好談一談。」

  葛萊文的態度馬上就軟化了,低下頭「嗯」了一聲。薩利昂於是就推著他穿過後院,來到房子內。又拉著他坐到狹窄的木梯上,肩並肩緊挨著坐下來。廳中的窗子大多都關上了,在這陰暗的環境中適合的就是談私密事。

  薩利昂用左手搭著葛萊文的肩:「你就不要再避我了,和我進一步發展好嗎?」

  葛萊別過臉去默不作聲。

  薩利昂繼續道:「我上次沒有責憊你的意思,我只是想要和你更加親密。」

  葛萊文垂下眼簾:「我的話……沒問題嗎?我並不認為自己是個好對象。」

  薩利昂手臂施力,將對方往自己身上攬:「你發甚麼傻?我那麼喜歡你,你難道沒感覺到嗎?而你又有多喜歡我,你自己不知道嗎?」他用右手摸向葛萊文的右手,然後將手指插入他的指縫中:「我們是相愛著的,我們是一對戀人啊。」

  葛萊文問:「並不只是那種……」他聲音越來越低:「性關係罷了?」

  「當然不止,不然我為何老是痴痴等你?無論是一個月還是兩個月,再苦我都等下去。」薩利昂說。

  這時,葛萊文竟然哭了,淚珠自他的眼睛流到下巴,滴到衣襟上:「對不起……我就一直好怕是自己自作多情,怕被慾望蒙蔽了理智,所以才質疑著自己對你的感情……」

  薩利昂這才明白,原來葛萊文也是這麼難過——在這足足四年多的時間裡。

  「就算躲在王宮裡,我還是對你日思夜想,我覺得自己好傻。」葛萊文哭得更厲害了,他的愛伴隨著深深的苦楚,只能夠用眼淚來表達。

  薩利昂在旁邊看著心痛,但同時又因他的告白而感動。他用手拭著愛人淚濕的臉:「請你放心地、盡情地愛我,不需要任何節制。」

  葛萊文用紅了濕潤眼睛望著對方。

  「我最討厭的,就是見不到你。」薩利昂將葛萊文擁進懷中:「我已經認定是你了——要深愛一生的人,我早就認定是你了。或許我的表現不夠好,但請你相信我,我沒有你不行。」

  葛萊文伸手抱住薩利昂的背,臉緊緊的埋在他胸前:「薩利昂……我需要你愛我。」

  這天,他倆沒有作愛,就依偎在一起,訴說著情話,然後交換著對未來的想像。



  在星期三的夜裡,葛萊文在國王的被鋪裡無法入眠。他覺得自己對不起薩利昂,卻也無法拒絕國王的求歡。因為,國王也是他深深愛著的人。由很久很久以前開始……比薩利昂更早愛上,關係卻更遲開始。國王是個自己背叛了妻子,也讓情人背叛了情人的男人。

  「你怎麼了?是不是發生了甚麼事?」國王發覺了葛萊文的異狀,問道。

  葛萊文回應道:「沒有,陛下請勿擔心。」

  但國王畢竟很了解他:「是因為『那個人』嗎?」

  葛萊文沉默了——雖然國王一開始就知道他有個相好,薩利昂的事並算不上是秘密,但他也不會傻到拿這些事出來說、令國王傷心妒恨。不過,在所愛的人面前葛萊文就總是穿崩。

  「他欺負你?」國王問。

  葛萊文搖搖頭:「沒有。」

  「那他一定是做了讓你很感動的事。」國王說。

  葛萊文點頭了,雖然在黑暗中國王不會看得到,但他一定知道。

  過了一會,國王喃喃道:「真令人妒忌呢……幸運的傢伙,竟然得到你心。」

  「你還不是一樣?」葛萊文感覺到國王將手伸了過來,摸著他的捲髮。

  國王回應道:「我自信更值得你愛,不過如果他有心照顧你,我也只好忍讓了。」

  葛萊文知道他是甚麼意思——王家男人都有猝死的毛病,因此已三十九歲的國王,已做好了某天就會忽然喪命的準備。他不會和自己白頭到老,而必得將他交托到別人手上。因此國王才會忍受薩利昂的存在,沒有要求他倆分手。

  葛萊文用指頭挖著床單:「他說,想我搬去和他住,想要和我有個共同的家。」這就是在星期日,薩利昂所告訴他的,關於未來的期望。葛萊文向國王說:「我就說——我可能一個星期才會去一兩次,搬不搬似乎沒分別。但他回應我——」然後他覺得自己說太多了:「對不起,陛下,我不應該說這些的。」

  但國王卻說:「抱歉,我沒辦法給你一個家。」

  沒有嗎?或許是的……狼徽衛士的宿舍不能算是個家。在國王的寢室中也只能偷情,而不能生活。他之所以會將王宮當成家園,是因為他沒有選擇,認為自己有家,只不過是自我安慰。而且他亦終將離去——在國王死去之後,成為女王的菲歐娜公主不會接受父王的情夫,大搖大擺的和她待在同個地方。

  然後國王擁住葛萊文的上半身:「我奪去了你太多東西,卻沒能成為你終生的依靠,對不起。」

  葛萊文心中一陣悲涼。



  今天是星期五,葛萊文再次出現在薩利昂家的後院裡。和上次見面相隔不到一個星期,薩利昂很是高興。他覺得葛萊文是真的改變了,承認了他倆是對真真正正的戀人。不過他看來似有不安,頻頻瞄向印刷作坊那邊。

  薩利昂就問:「是遇到下班的工人嗎?」

  葛萊文點點頭:「啊……就一個棕色頭髮的小伙子,一臉好奇的瞪著我看。」

  薩利昂說:「是艾德,不久前才僱的學徒。」

  葛萊文指指工坊:「裡面已經沒人了嗎?」

  「已經走光了,我門都鎖了。」薩利昂說。

  葛萊文有點神經質的:「那出版社那邊呢?」

  薩利昂回應道:「也沒人了啦。」

  葛萊文這才鬆了口氣,吻了愛人的臉然後道:「這被誰見到都可不好。」

  但薩利昂指指對方後面:「但那個在看著呢。」

  葛萊文嚇得跳了一下,但回過頭去見到的卻只是驢舍中的驢子凱米,他於是踢了薩利昂一腳:「壞蛋!竟然嚇我!」

  薩利昂哈哈大笑,然後拉著葛萊文坐到石階上:「考慮成怎樣?和我住吧。」星期天他向葛萊文提出了同住的建議,這願望其實在他心中好久了。

  葛萊文彆扭的低頭屈著自己的手指:「可是我又不會天天待著,大不了就一星期一、兩天。」

  薩利昂拍拍他的背:「我不是說不要緊嗎?只要你的心裡承認這是『我們的家』就好。」

  然後葛萊文就臉紅了。

  「我會讓你這麼認為的。」薩利昂攬過對方的肩:「如果你認為房子和工坊相通不夠隱密,我就為你蓋道圍牆。如果你希望飯廳有溫暖的壁爐,我就叫人來為你搭一個。」

  葛萊文向他眨眨眼:「真的可以?」

  薩利昂點點頭:「當然!你還想要甚麼?告訴我。」

  葛萊文說:「可以吹風的陽台,有可能嗎?」

  「可以!當然可以!」薩利昂其實就順口開河——他不知道這老房子可不可以承受一個陽台,但先哄葛萊文答應住下來再算吧。

  葛萊文又用手肘頂了薩利昂的腰側:「傢俱也應該添點啦!你家連板凳都沒多條,然後就……」他壓聲音:「動不動就摸上床了。」

  薩利昂在心裡暗笑,然後向葛萊文的耳朵呵氣:「在椅子上做是個好主意。」

  「你這討厭鬼!」葛萊文嘴上這麼說,卻伸手挽住了薩利昂的手臂,用誘惑的腔調叫了一聲:「喂——」

  薩利昂問:「怎麼了?」

  「說過的事就要實踐啊。」葛萊文眼裡充滿了期待。



  葛萊文發現薩利昂是來真的——在這個九月的星期四午後,薩利昂向他展示了一張房子的設計圖。他看得出印刷工坊和後院的部份,而其他地方根本就面目全非了。

  薩利昂一臉自豪的:「這是我找建築師畫的。怎樣?看看滿不滿意,不滿意的話還可以改。」

  葛萊文將圖接了過來,見到薩利昂家原本和工坊並用的廚房被分割成兩個。辦公室開了個門口通往住家,而住家那向著院子的入口變成了後門,向街處另開了一道正門。還有樓梯、間隔都改了,二樓還有他想要的陽台。

  他不禁訝異的道:「這改變超大的呢!」

  薩利昂笑嘻嘻的:「建築師說我想改建的地方太多,不如整楝打掉重建還比較簡單。」

  葛萊文內心不安:「那怎可以?這房子有你和家人的回憶。」他知道薩利昂有父母兄長,不過均已經過世。

  薩利昂用指頭敲敲腦袋:「回憶我放在這裡,之後這兒會是我們創造回憶的場所。」

  「你真會說話。」葛萊文指著圖中的陽台:「不過這向著外街太張揚了,向後院我覺得比較好。」

  薩利昂捏著下巴:「那和睡房的位置對調好了……」

  就這樣,他倆討論了很多細節。薩利昂又決定要渡讓一半的業權給他,重蓋的錢也是一人出一半。葛萊文被他拉著去見建築師、去了律師事務所,又在外吃飯喝酒。當回到薩利昂的家時已是傍晚,葛萊文扶了半醉的愛人上床,替他換了睡袍,蓋上毛毯。而還沒覺得睏的自己則坐在床邊,看著對方那滿足的臉。

  「葛萊文……」閉著眼睛的薩利昂說:「我現在完全是快要結婚的心情啊。」

  葛萊文笑了:「肉麻。」

  薩利昂又道:「要是有煙火就好了呢。」

  公主的婚禮,還有那場煙火匯演……明明只是不久前的事,但感覺上又好像過了很久。身邊的依然是同一個人,但關係又似是變了很多。像現下這樣的情景,在以往的四年多中都沒發生過。他伸手摸著薩利昂的額頭,向他說:「快睡吧,發個好夢。」

  「醒著的時候才是我的好夢呢。」薩利昂頓了一頓:「我不想睡,就只是想躺著,有你在我身邊……下次你會何時再來呢?像今天這樣……多好……」他說到尾時語調已像夢囈。

  葛萊文喃喃道:「讓我想想……」可這時薩利昂睡著了,胸口規律的起伏著,鼻子發出微微的呼吸聲。雖然知道他根本聽不到,但葛萊文還是俯身吻了他的唇,在他耳邊留下一句——

  星期日我會回家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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