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貝琳達在信中說會和丈夫、孩子一起來。」在王宮三樓的寂靜書房內,坐在書桌後的里奧斯國王忽然說出這樣的一句。
在他身邊的狼徽衛士——同時也是其同性戀人的葛萊文回應道:「陛下是指哪位夫人?」
「貝琳達.克雷利歐,我表妹。」里奧斯說。
在這個夏季,要從遙遠的新省前來參加大公主婚禮的貝琳達,可是背負著各種身份。國王的表妹、新郎的姑母、克利馬林公爵的女兒,前敵國貴族漢森公爵的夫人……如果說她的人生少了甚麼,那大概就是「普通」。
雖然是親戚,但里奧斯和她不算熟。小時候,他住在德瑞勒的王宮,而貝琳達住在雷布雷茲的莊園,二地相隔甚遠,在十五歲他們才第一次在宮廷宴會中見面。那時她和弟弟嘉利文在一起,向已不是王子,而是國王的里奧斯恭恭敬敬的行屈膝禮。他們偷偷望國王的眼光帶著好奇,而望他們的姑母——瑪格達太后時,透著的則是恐懼。
他們怕太后——因為她曾於拉布爾伯爵的叛亂後處斬了很多人,而其中不止那些造反的男人,還包括他們的後裔——她為絕後患,命人連小孩都殺了。她讓德瑞勒的廣場染滿鮮血,讓叛黨的頭顱插在城牆之上,腥氣飄滿了整個首都。這樣心狠手辣的女人,就是國王的母親——瑪格達.克雷利歐太后。
太后簡單的向里奧斯介紹過表弟妹,然後就帶著他去見其他的人。貝琳達和嘉利文怯怯的沒有跟上來,里奧斯回頭望去,然後少年少女的身影就被其他賓客擋住了。記得父王生前總是說「克雷利歐很好」,他深愛妻子,也寵信妻子的弟弟們,讓里奧斯相信克雷利歐家族就是上天賜給王家的羽翼。但此刻,他忽然明白到一切並不是那麼必然。
之後里奧斯和他們幾次在宴會中遇上,但聊起天來總是一句起兩句止。他並不擅長帶起話題,也不擅長製造歡樂氣氛,這點和他母后很像。後來貝琳達和蘭丁頓公爵家的萊德訂婚,消息是從母后那兒聽來,而非貝琳達親口告訴他的。而他之前和凱吉斯氏德林伯爵家的迪莉絲訂婚,他也沒有向貝琳達說過。
表兄妹之間的關係就是這樣熱不起來,只靠公開場合以及長輩的通風報訊來維持。卻又在同一年結婚,盛大的婚宴令他倆一起成為貴族間的話題。至於迪莉絲……里奧斯和她並沒有比貝琳達更熟。就一個長得算好看,卻無法令他留有深刻印象的女孩子。不過想到父母間的和睦,里奧斯相信結了婚之後感情就會自然好起來。
不過今天的他——已經三十九歲,和王后已經分居的他,明白到夫妻間的關係並不能只交給時間去培養。可他後悔嗎?沒有,因為她的離去,他才鼓起勇氣得到葛萊文——這個令他感覺到戀愛的苦與甜的男人。他承認自己對不起迪莉絲,但並不想去挽回他們的婚姻。
「我在之前寫的信中,向貝琳達談到他兒子的婚事。」里奧斯說。
葛萊文回應道:「那陛下必定是有所打算吧?」
里奧斯用指頭輕輕點著書桌,表現出一副百無聊賴的樣子:「就只是有合適的對象想介紹一下。」
葛萊文輕笑了一下:「你近來似乎有點熱中當媒人呢。」
「才不是,只是為了利益罷了。」里奧斯皺起眉頭,沉聲道:「我就知道這樣很惹人厭。」
然後葛萊文伸過手來,用指背拭過里奧斯的臉:「傻瓜,我哪會介意這種事?」
里奧斯心頭一陣感動,馬上握過對方的手,用臉在上面磨蹭:「你這個人真是盲目,從小就這樣。」
葛萊文咕嚕道:「你又說那些我根本記不起的童年往事。」
里奧斯陶醉的吻著對方的手,沒有回答。
這時,書房外的侍從敲了敲門:「陛下,王后的隊伍已來到城外了。」
「我知道了。」然後里奧斯嘆了一聲:「真不是時候。」他往上瞄瞄,見到葛萊文則默默的別過臉去。
那邊廂,王后迪莉絲的馬車由侍衛擁護著,穿過了首都東面的城門。街上圍觀的人並不多,她明白是因為這一帶向來人煙稀少,但國王竟沒有派半個人出來迎接,實在令她感到難堪。就連做做樣子也懶得嗎?就算世人都知道他倆感情不好也沒所謂嗎?她抬起頭閉上眼睛,心想當初對外假稱生病、要到斯蒂爾行宮休養,實則和是國王分居,真是個正確的選擇。
回想起來,當初結婚時她才十六歲,人實在太過樂觀,太過天真。他將國王的寡言視為羞澀,將他的獨行獨斷認為是可靠,並將他木無表情的臉容解讀為認真。但實質上,這一切都只反映出一件事——他豎起了銅牆鐵壁,從沒打算過要打開門,讓她介入他的世界。
他就只需要她扮演王后,坐在她的后座之上,那怕就如一尊雕像般上面佈滿灰塵,甚至是蜘蛛網。就只要這樣就足夠了——不,他還需要繼承人。先是想要個王子,後來卻放棄了年幼的他,選擇讓長公主成為未來的女王。就這樣,沒其他了。這樣卑微廉價的女人,就是國王的妻子——迪莉絲.凱吉斯王后。
不過她覺得自己傻得也真夠久,在婚後她完全沒覺察出問題,就只是努力的想要當個溫柔體貼的妻子。就這樣,竟就平平淡淡的過了十二年。在這段期間,她生了長女菲歐娜、次女麗維拉,而在生下王子——威利斯之後,國王就沒有再沒有在夜裡來過她的寢室。她這時才發現,他們之間出了問題。
記得當時她叫過侍女多注意國王的行蹤,想知道他是不是在外面有女人。但侍女卻回報說,國王深居簡出、對宮中女僕也很冷淡,不像是有婚外情。她於是告訴自己——可能國王身體不好、力不從心,做女人的應該體諒。夫婦之間最需要的是互相扶持,有沒有性生活並不重要。她就是這樣催眠自己,又渡過了五年。
但當那一天,國王來到她的起居室,告訴她——威利斯不適合成為國王,因此他要假裝死掉,然後隱姓埋名渡過下半生,並將王位繼承權讓給菲歐娜——迪莉絲多年以來的耐性頓時消耗淨盡了。取而代之的,就只有心中的一團火,而這團火又燒掉了她為自己戴上的蒙眼布,還了她一雙明目。她看出眼前的國王臉容是多麼的無情,他陳述著剝削自己兒子的計劃,卻仿如說著別人家的閒事那麼冷靜。
於是,她第一次和他爭吵。然後又領會到國王不會為她而改變計劃,於是她提出了兩個要求:一, 讓她去個夠遠的地方隱居——因為她已不知可以怎樣和國王一同生活。二,給其兄弟一些關顧——因為她已經夠失敗了,所以希望凱吉斯家其他人多少有點成就。國王答應了她的要求,然後在王子的「葬體」舉行後,威利斯被悄悄送出宮外,而她亦藉「養病」的理由去斯蒂爾行宮。她在那地方待了兩年,直至此刻才因參加菲歐娜的婚禮而回來。
馬車慢慢的向前駛著,這時她見到另一條路上也有行隊列,隊中有人舉著旗幟——紅黑格子紋,上面有一條金色斜條。她向車外的侍衛招了招手,問道:「那是誰家的隊伍?那個紋章很陌生。」
侍衛就說:「報告王后,那是漢森公爵的家紋。」
怪不得會認不出——漢森公爵家安若氏原本是敵國普利奴斯的貴族,在他們的國王被刺殺之後,安若就和其他的一些人向我國——格拉西亞投誠。國王接受了這些人,讓他們保有原來的爵位。不過對於大多數格拉西亞人而言,安若始終是難以信賴的外國人。迪莉絲還記得國王有個表妹——克雷利歐家的貝琳達,嫁了到蘭丁頓家但丈夫卻早死。不久就在太后的安排下,改嫁漢森公爵的兒子。目的似乎是想監視——又或是拉攏安若家。這些事迪莉絲並不是很懂,她是聽哥哥古斯特說的。那時她只覺得貝琳達很可憐,沒想到自己其實也沒有多幸福。
迪莉絲見到漢森公爵家的隊伍緩緩前行,沒有轉上大路,似乎並不是要去王宮,而是要接受克雷利歐家的接待。話說,新郎現在也是身在那兒吧?羅伊.克雷利歐,內務大臣兼公爵的次孫,會是因為家族利益才入贅王家嗎?坦白說,迪莉絲無法為女兒的婚事而高興起來。
里奧斯騎著白馬,帶著他的狼徽衛士、王家衛兵,還有高級宮僕,來到王宮的正門前。雖然帶著情夫去接妻子似乎很不正常,但葛萊文身為狼徽衛士之首,不帶去反而更令人起疑吧。現在知道他倆那特殊關係的,有太后、兩位公主、貼身侍從們,還有專責看守國王住處的若干個衛兵。要是這些人沒隨便說話,王后應該還不知曉內情。
想著想著,王后的馬車便沿著大路駛到里奧斯近前。他來到車窗邊,和分開了兩年的妻子打了個照面。淡棕色的頭髮、有點圓的臉蛋、小巧的鼻子……這熟悉的臉容在他心中激不起任何漣漪。他向她點了點頭,禮儀性地道了句「路上辛苦」,她就冷冷的回了句「這算不上甚麼」。
然後隊伍又繼續前行,穿過草坪花園,來到主殿前面。里奧斯下了馬,而侍衛則為王后拉開了車門。里奧斯向她遞出手,要扶她下馬車。她抿著嘴,似是思考了一下,才老大不情願的將手放了上來。可一踏到地上,就馬上將手抽回,仿佛所碰到的掌心是刺人的針,又或是燒熱的煤炭。
這很好——里奧斯這麼想,因為他並不打算和王后和好。他不恨迪莉絲,也不認為自己有這個資格,就只是不想葛萊文認為他和她之間還有可能。他偷偷望向就在身邊的情人,從他臉上看不出任何情緒。畢竟是個狼徽衛士,他很有節制。其他人也沒對王后的冷淡有訝異之感,大概他倆感情出了問題已是公開的秘密。
然後王后就問:「兩位公主呢?」
里奧斯回應道:「剛巧她倆在試宴會和婚禮上要穿的禮服,我就叫她們不用來了,反正之後有的是相處的時間。」
王后皺起眉頭,一臉不以為然。
里奧斯發覺她變了——以前她很溫順,無論他說甚麼她都回以「好的」、「就聽你的意思」,但現在他做甚麼她都看不順眼。不過或許這是應該的,因為他送走了他倆的兒子,她說要走時也沒挽留過。不過對於這些決定,他從沒後悔過。是的,他是個很差的父親,很差的丈夫,但對於祖宗和國家他問心無愧。
他帶引王后進入主殿,然後讓隨侍的眾人回到日常崗位,就只留幾個人在身邊。然後王后就說:「我這就去和公主倆會會,你就不用和我一起去了。」
里奧斯回應道:「你的寢室已打理好,不先休息一下嗎?」
「不用,我先失陪了。」然後王后就帶著自己的侍女向樓梯走去。
里奧斯看著她怒氣沖沖似的背影遠去,道:「葛萊文,跟我來。」然後就故意繞到另一邊的樓梯,走遠路回到自己的書房。
房內就只他們兩人,窗簾遮住了大半個窗戶,四周都暗暗的。他來到書桌邊,握過葛萊文的雙手,又湊上前去吻了他的臉。
「這樣沒問題嗎?要是王后忽然闖進來怎麼辦?」葛萊文雖這樣說,卻又將頭枕到里奧斯的胸膛上。
里奧斯用雙手擁住對方的腰背:「沒要緊,我向侍從和衛兵說了——沒有我的許可,就連王后也不可以進我的房間。」
葛萊文的指頭在國王胸前遊移著:「你真壞。」
「還不是為了你?我們來繼續我們的事。」里奧斯握住對方的手,接續之前被打斷了的親吻。
葛萊文咕嚕道:「我們原本明明是在聊正經事的。」
「甚麼正經事?關於你盲目地愛著我這回事?」里奧斯故意裝蒜。
葛萊文用手推他一下:「貝琳達還有她兒子的婚事!」
里奧斯哈哈笑著:「好吧好吧,好孩子來聽故事。」他坐到桌邊上,輕撫著葛萊文的金色捲髮,慢慢道:「還是先由貝琳達的事說起吧……她啊,本來嫁了到蘭丁頓家,但丈夫卻不幸早死。不久之後,太后就安排她改嫁漢森公爵的兒子。」
葛萊文抬頭望著國王的臉:「安若可是敵國遺民喔。」
里奧斯點點頭:「是的,當初我軍兵臨普利奴斯首都外,本只是想威迫對方簽訂和平條約、割地賠款。但出乎意料地,他們的國王韋爾特被臣下刺殺了,而王儲下落不明。於是普利奴斯貴族們就只好接受既定事實,帶著國王的人頭和王冠向我軍投降。」
葛萊文問:「安若就是其中之一嗎?」
「是的,也是他們之中地位比較高、名聲比較顯赫的一個。要是漢森的安若家族和我們——新統治者交好,遺民們也會比較肯向我們靠攏,因此太后就想安排漢森和克利馬林聯姻。」里奧斯用指頭捲著情人的頭髮:「至於為甚麼是貝琳達,我當時問過母后。她說,貝琳達是國王的表妹,這樣的身份才能表達出誠意。」
葛萊文「唉」的一聲:「不過這樣不是太辛苦貝琳達了嗎?才喪夫王不久又要嫁別人,而且還是普利奴斯那邊的……」
「我那時也是這樣想,於是事情還在計劃階段之時,我瞞著母后和貝琳達見了面。」里奧斯頓了一頓:「我向她說——如果你不想和漢森結婚,我可以試著說服母后打消念頭。」
然後葛萊文笑了:「沒想到你竟也有這麼可愛的時候。」他伸手摸著國王的臉:「讓我好想疼疼你呢。」
里奧斯感到臉頰發燙、心房顫動,然後就緊緊抱住對方,沒作聲,腦裡一片空白。
過了一會兒,葛萊文才拉拉他的頭髮:「接著呢?」
里奧斯問:「我剛才說到哪裡?」
葛萊文用指頭搔國王的耳珠:「你又裝傻了。」
「明明就是你一直逗我,害我集中不了精神。我們先找點樂子,其他的事之後再聊。」然後扯開對方的衣領,開始用嘴唇吸吮那白晢的脖子。
葛萊文淫靡的笑了。
迪莉絲帶著侍女一踏進起居室,就被飛撲過來的兩位公主抱住了。她覺察到有些地方不同了——比起兩年前,兩個孩子長高了好多。
「啊!你們真是嚇了我一跳呢!」迪莉絲牽過女兒們的手,後退一步,發現自己看長女的臉時竟要抬著頭:「菲歐娜,你穿了高跟鞋嗎?」
菲歐娜提起天藍色、上面點綴著小蝴蝶結的華麗裙擺,露出的是一雙赤著的腳:「沒有喔!」
迪莉絲很是感觸:「你看起來就像個大人。」
菲歐娜嘟著嘴道:「我已經是大人了,十七歲啦,而且再過兩個星期就要結婚了。」然後又開始咯咯笑。
見到她開心,迪莉絲也放心了。記得以前幾乎所有人都認為菲歐娜會嫁給亞里諾.克雷利歐,菲歐娜為此而很愁——因為她喜歡的是亞里諾的弟弟羅伊。迪莉絲就只好勸說她——公主又怎麼可能嫁給次子呢?次子可不能繼承爵位,能繼承的家產也很有限。如果公主生活過得不好,父王和王家都會丟臉。那時菲歐娜抿著嘴,但點了頭。
但現在不同了,國王不知發甚麼瘋將王子趕了出去,要讓菲歐娜成為未來女王,於是就連婚配的考量方式也起了變化。他說,需要男方入贅王家。可克雷利歐家一直致力培養亞里諾成為公爵,人被搶走可是損失。因此,改選菲歐娜所喜歡的羅伊不是正正剛好嗎?迪莉絲覺得這實在太妙了,但王子呢?為甚麼做父母的要趕走自己的兒子?國王說,王家男人多數早死,而王子就只有五歲……然後迪莉絲不想聽下去了。
可儘管反對,卻不知道自己到底可以做甚麼。一直以來她都只是努力當個順從、溫柔的女人,認為這樣就是一個好妻子。結果當有事發生時,她發現自己手無寸鐵。她沒能力保護自己的兒子,這件事令她無比悔恨。所能做的就只有逃避——和國王分開,逃到斯蒂爾行宮,終日對著湖光山色。雖有派人打聽過王子的下落,但卻一無所獲,讓她心都幾乎碎掉。
菲歐娜跑到廳中央,伸開雙手轉著圈:「好漂亮啊!能讓母后你先睹為快真是太好了!」
二公主麗維拉掩嘴竊笑:「你鞋子呢?不知是誰一穿上高跟鞋就比未婚夫高呢!」
菲歐娜停下來向她吐舌:「我穿平底鞋就好了,反正有裙擺遮著誰看得出來?」
「從步姿就看得出來啦!」麗維拉提起裙擺,展示出自己那雙穿著高跟鞋的纖足,儀態萬千地向姐姐走過去:「你看!完全不一樣!」
說起來麗維拉雖然沒菲歐娜那麼高,但也比兩年前成熟不少。
菲歐娜假裝生氣悶哼一聲,然後就跑進衣帽間:「母后,我換另一套給你看!妮莎!快來幫我!」
衣帽間內傳來侍女焦急的聲音:「殿下!小心鉤到!」
可菲歐娜根本停不下來似的,從聲音中就聽得出來:「先穿黃色這件……不!還是那件好了!頭飾也要一起……」
迪莉絲很高興女兒這麼活潑開朗,不像父王那樣老擺著一張臭臉。
之後,菲歐娜讓迪莉絲看了幾個宴會造型,但婚紗她卻不肯穿出來,說是要在結婚當日才給母后一個驚喜。接著就換回便服,母女三人一起聚在壁爐前,聊起各種日常和趣事。然後當話題告一段落,麗維拉就向她道:「母后……有件事我想告訴你。」
迪莉絲回應道:「是甚麼事呢?」
麗維拉先望了姐姐一眼,才道:「我……如無意外半年後會和亞里諾訂婚。」
迪莉絲震驚得幾乎要從座位上彈起來:「你說亞里諾?克雷利歐家的亞里諾?」
菲歐娜和麗維拉都點了點頭。
迪莉絲沉下臉色:「這到底是甚麼一回事?是你們父王的爛主意?」
麗維拉一副受到打擊的樣子:「不……算不上……其實是亞里諾向父王作出請求的……」
迪莉絲打斷女兒的話:「麗維拉,母后不支持你和他交往。」
「為甚麼呢?」麗維拉問。
迪莉絲嘆了口氣:「亞里諾之前不是一直自視為菲歐娜的未來丈夫嗎?那已經夠丟人現眼了,現在竟還向你出手?他這樣簡直不知廉恥!」
麗維拉臉都青了——大概是因為從來沒見過母后說重話,這模樣令迪莉絲見了很心酸,但她實在不想女兒被亞里諾這種見異思遷之徒騙了。
這時菲歐娜說:「母后,你聽我說,我想亞里諾對麗維拉是認真的。反而我和他之前的關係,更像是小孩子的家家酒呢。」
「那代表他對你也不是認真的。」迪莉絲搖著頭:「那傢伙是怎麼搞的?就這麼想娶公主嗎?還是……這是克雷利歐家的利益考量?在背後作怪的人會是……公爵?還是太后?」
兩個女孩互望一眼,然後都垂著頭,沒有說話。
迪莉絲也不是不明白她們的感受,在男女關係前面,年輕姑娘就是容易一頭熱。像她十幾歲時,和國王根本連認識都說不上,但當聽到父親說她要嫁給國王,就自以為交上甚麼天大的好運。腦裡就只會想——國王是國家裡面權力最大的人,而且長得又高又帥,和他生下來的孩子都會是王子和公主……但結果他卻不愛她。
廳內是一陣令人窒息的寂靜——維持了很久、很久。迪莉絲心裡一團混亂,不知道應該再說些甚麼,也想不出可以化解困局的新話題。去到最後,她只好說丟出母親的老臺詞:「你就自己再仔細想想吧,希望你明白母后是為你好。」然後就站起來,勉強擠出一個微笑:「我也是時候向太后請安了,晚飯時我們再見。」
麗維拉垂頭喪氣的點了頭,而菲歐娜則說:「好的,我們傍晚再見。」
接著迪莉絲就帶同侍女離開了女孩子們的地方,來到走廊中。她沿著樓梯走到樓上,告訴侍女要在見太后之前先梳洗一下。但在抵達自己的房間前,她見到國王那由衛兵守著的房門。要進去嗎?迪莉絲遲疑著。要為了麗維拉和亞里諾的事和那個人談談嗎?她緊握拳頭,身體開始顫抖。
里奧斯就那樣——只褪下了一點褲頭,就將葛萊文面朝下的壓在書桌上,狂熱的歡愛了一番。當退出對方的身體後,仍依依不捨的望著其穿著制服的背影:「我還以為因為王后回來了,所以今天你會拒絕我。」
葛萊文用雙手撐起身子,稍微轉過來向後面的人道:「我承認我妒忌王后,因此更想和你做。」然後彎身將落到腳踝上的褲子拉回腰間。
里奧斯從後攬住他,將臉埋到他頸側嗅聞著:「你變得好淫蕩,可是有時卻又正經到不得了。」
葛萊文別過臉去:「你就當我今天瘋了吧。」
里奧斯在對方耳邊輕笑:「請每天都向我發瘋。」
葛萊文用手肘頂了一下國王:「討厭,下面快穿好啦!」
里奧斯抬抬下巴,放開雙手,然後就將褲子整理好。然後葛萊文又為他拉直衣襟,用手撥好亂掉的頭髮。里奧斯覺得他真是棒極了,有了他,他就不需要世上的其他任何男人和女人。
「你多麼的愛我。」里奧斯捧著情人的臉,凝視他那寶石般的湖水綠色眼睛。
葛萊文低頭微笑,收起了之前的狂放,略顯得羞澀。
「王后就不同了,當我告訴她王家男人都總是在五十歲前猝死時,她就只是當我胡說八道。大概就連她自己也沒發覺到,她其實不在乎我的生死。」里奧斯施了點力,抬起葛萊文的臉:「但你不同,你信我,為我而悲傷。」
葛萊文一臉錯愕:「我那時明明甚麼表示也沒有。」
里奧斯說:「你有別過臉去,這我就明白了。」
葛萊文眼珠瞄向別處,呢喃道:「那你怎麼就不早早看穿我暗戀你,害我忍了這麼多年。」
然後,里奧斯的手心感到愛人的臉燙了:「對不起,我當初還以為只是我單方的痴心妄想。」
「我也是……一樣。」葛萊文苦笑。
里奧斯坐到書桌後的椅子上,然後讓葛萊文坐他大腿:「繼續說貝琳達的事吧……當年我向她說——如果你不想和漢森結婚,我可以試著說服母后打消念頭。她先是一臉錯愕……」
葛萊文打斷他的話:「你果然看起來就不像個好人啊。」
里奧斯懲罰性的捏了一下情人的鼻尖:「然後她向我說——」
「不要緊,我嫁過去就好。」二十歲的寡婦向同樣年輕的國王說:「是為了國家也好、為了家族也好,這至少讓我在婚姻中還有個寄託。」
里奧斯不明所以。
貝琳達繼續說下去:「我從來沒愛過我先夫,也從沒試過對其他男人有愛慕之情。由我十四歲開始踏足社交界、十六歲訂婚、十八歲結婚、二十歲喪夫,這些年間我從沒愛上任何人。」
里奧斯對這樣的說法感到震撼,但他自己呢?真的愛妻子嗎?活到這時候有試過戀愛嗎?然後他就感到一陣心酸。
可貝琳達卻側頭笑了:「如果一個女人非得要嫁、不能一輩子待在娘家白吃,我希望能嫁得更有價值。」
葛萊文眨了眨眼:「難道說,政治婚姻的成份比較重,她反而願意接受?」
里奧斯點點頭:「說起來好像很不可思議,但其實我和王后也是這樣,只有那份附加價值才能令我們走在一起。我們都在硬找一個理由,來令不如意的人生看來好像還好。」
葛萊文問:「如果你們都是全然自由的話……」
「我想貝琳達也許會選擇終身不嫁,而我不會娶王后、早早就向你求愛。」里奧斯想了想:「至於迪莉絲……或許會找到一個愛她的人,然後結婚,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。」
葛萊文倚在國王身上,喃喃道:「為何人一生下來就有一堆限制綁在身上呢?」
迪莉絲始終還是沒有去找國王,因為她相信正如其他的事一樣,他根本就不會為她而改變主意。而且就算他肯打消讓麗維拉和亞里諾訂婚的念頭,麗維拉也會因為這樣而恨她一輩子。迪莉絲已經失去了兒子,可不想連女兒也失去。在這半輩子中,她從婚姻中並沒有得到甚麼東西,就除了——孩子。她回到自己的寢室,在侍女的幫忙下洗了臉、換了衣服,又梳好了頭。坐在梳妝鏡前唉聲嘆氣了一番,然後就拜訪太后去了。
話說太后今年好像不知是六十三,抑或是六十四歲了,臉容瘦削但似乎很有精神。穿著沉色素淨的衣裝,頸上披著一條圍巾,盤在腦後的捲髮已經花白。迪莉絲向她說了些客氣說話,如「這兩年間謝謝你替我看顧女兒」之類,然後又說——待菲歐娜結婚後,我也等著當外祖母了。太后就回應道:「真不可思議,還那麼年輕!你今年……幾歲了?」
「三十七。」迪莉絲說。
太后點著頭:「當年你結婚時,好像也還不到十七歲。」
迪莉絲心頭一陣苦澀:「是的。」
在一小段的沉默後,太后微微垂下頭道:「這兩年也辛苦你了,一個人住在那麼遠的地方。」
迪莉絲搖搖頭:「不,也還好,而且女兒也有寫信給我。」
「有甚麼特別的事嗎?」太后問。
迪莉絲笑笑:「就女兒家的心事嘛,不過麗維拉和亞里諾的事我是剛剛才知道。」
太后說:「其實他倆的事我也是上星期才知曉的,里奧斯這孩子現在都很少事事問我的意見了。」
「啊……」迪莉絲細看太后的表情,看不出她有任何不滿。
太后苦笑著嘆了口氣:「畢竟我年紀也大了,有件事我想讓你知道。」然後就拉開圍巾,用手指了指右頸側。
迪莉絲看到她佈著皺紋的脖子上,有一塊不正常的凸起:「這是……?」
「腫瘤,御醫說不能割,不過如果能割也太恐怖了。」太后一臉無奈。
迪莉絲問:「其他人知道嗎?」
太后用圍巾重新遮好患處:「國王和公主們都知道,我就叫他們不用擔心我了,人老了自然就會這樣沒甚麼出奇的。」
「太后你真豁達。」迪莉絲覺得換了是自己,就必定怨天尤人了。
太后轉頭望向窗外的藍天:「我只希望能夠有命抱到曾孫。」
迪莉絲說:「一定可以的。」
「謝謝你。」太后說。
然後二人就一起喝茶、聊婚禮的事,後來又扯到剛到埗時的事:「我前來王宮時,在城內見到漢森公爵的隊伍。」
太后回應道:「我記得國王說過,我姪女貝琳達和她的孩子今次也會來呢。」
迪莉絲問:「她孩子多大了?」
太后說:「長子安索尼十七了,陛下想給他說門親事。」
和妻子關係破裂的男人給人做媒,迪莉絲覺得這也太令人不安了。
不過太后補充說:「都是為了國家穩定,讓那孩子娶本國貴族,怎都比娶居心叵測的敵國遺民好,貝琳達也是因為這樣而遠嫁的。」
迪莉絲微皺一下眉頭:「但男男女女的婚配真有那麼大的影響力嗎?」
太后笑笑:「都是事在人為,就看肯付出多少努力。」
迪莉絲覺得自己好像被諷刺了,是在說她在婚姻關係中不夠努力嗎?不過國王他所做的就只會比她更少,她覺得事到如今錯並不在自己身上。然後她就借故退下,期待著啟程回斯蒂爾行宮的那一天。
那邊廂,羅康.安若——漢森公爵在克利馬林公爵府的客房裡,和妻子貝琳達待在一起。他坐在窗邊的椅子上,觀賞著首都卡普蘭那新淨、開闊的街景,喃喃道:「真是令人羨慕,這地方沒有被戰爭波及,人人都安居樂業。」想到家鄉因以前的年年征戰而貧窮破敗、落後於國際,他就感到很心痛。
在後面泡茶的貝琳達回應道:「親愛的,卡普蘭可是戰後才興盛起來的城市呀。」
然後他又想起,雖然這兒是算得上是妻子的娘家,但她其實幾乎沒在這兒住過。她出生在家族領地雷布雷茲,到十八歲時去到蘭丁頓家,緊接著就改嫁、遷居到遙遠的「新省」培耶諾茲,之後的十多……近二十年,就只來過這兒三次。
記得當初父親替他接受了親事時,他有點反感新婚妻子是個寡婦。但當見到面之後,卻就馬上深深著迷了。貝琳達很美,舉手投足也帶著性感的風情,不是十幾歲的姑娘可以比。可是這時父親卻悄悄向他說——不要信任這個女人,她是格拉西亞國王派來的奸勢,她終有一日會背叛我們。
是的——她後來的確是背叛了。她背叛了家翁,但沒有背叛她的丈夫。
在戰後,羅康就知道父親一面向新的統治者示好,但另一方面卻偷偷派人尋找失蹤的原統治者——達利爾王家的王儲,想要找機會起兵造反,光復滅亡的國家。那是羅康所無法理解的事——要是達利爾王家有能力治理好國家,格拉西亞就不會兵臨城下;要是達利爾王家有人望,國王就不會被臣下刺殺而亡,頭顱被送到敵軍手中。
然而,父親卻要為這樣的失敗者冒險。羅康也聽說過,格拉西亞曾發生了一場叛亂,結果叛亂者家族中就連小孩都被處死。要是父親暗地裡做的事東窗事發,那他這個已成年的兒子根本必死無疑,他不明白父親為會認為復興一個無能的政權,會比家人的安危更重要。難道說,父親其實根本不愛他嗎?
婚後,他小心翼翼的置身於父親和妻子中間,想要守著秘密保持中立。但逐漸,他被妻子的溫情軟化。貝琳達對他很好,她的親吻,她的擁抱,她的關懷……成了他生命中最大的慰藉,後來她更懷上了他的孩子。他想守護這個溫暖的新家庭,於是,他和貝琳達合力毒殺了自己的父親。
是的——背叛了漢森公爵的不止是貝琳達,還有他的兒子羅康.安若。
這時,貝琳達給他送上熱茶,又給他按摩肩膀:「國王在信中說,要介紹貴族女孩給安索尼當對象,你會答允這頭親事嗎?」
羅康喝了口茶,笑笑:「現在還不知道對象是誰呢!不過問心無愧的話,那也沒有甚麼好怕的。」
貝琳達「嗯」了一聲:「要是女兒也能有個安排就好了。」
然後羅康放下茶杯,輕輕按住妻子的手:「貝琳達,是你拯救了安若家。」
貝琳達就笑了:「誇張!」
羅康搖搖頭:「不,真的。」如果跟著父親的老路走,安若家就只有滅亡一途。是貝琳達及時出現、拉住他的手,將他拉回康莊大道。他抬起頭望她,注視著她那雙無底似的黑眼睛:「我愛你,貝琳達。」
貝琳達從後輕輕的擁住他,在他耳邊說:「我知道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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