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20年4月7日星期二

八.血色狂戀

  在這個陽光燦爛的下午,姑娘一手提著水桶,一手拿著硬毛刷,來到了家門外面。她將水「嘩啦」的一聲倒在台階上,然後隨手把桶放在旁邊。接著蹲下來,準備用刷子把台階擦乾淨。然而這時候,她見到一名年青男子的倒映。那是個身穿斗篷,揹著行囊的高個子,看起來像是個旅人。倒映中的目光與她對視著,令她停住了手沒有擦下去。接著她抬起了頭,然後那男子便笑了。

  「請問默恩太太在家嗎?」他的聲音有如他的神態一樣輕柔,像名學者多於像名旅人。

  姑娘站了起來道:「她在,你找她有事嗎?」

  男子點了點頭:「我是她的鄰居。」他指了指左邊那幢兩層高連鋪位的小房子:「勞煩了她在我遠行期間替我打掃和收租,今天剛剛回來,想要向她道謝。」

  姑娘「啊」的一聲,向他說了句等等,然後便轉頭向屋裡叫道:「媽!隔鄰的先生來找你了!」

  默恩太太的聲音自裡面傳來:「即是哪個呀?你說了等於沒說。」

  姑娘咕嚕道:「我真的不知道呀!我平常又不住這裡,鄰居一個都不認得。」

  屋內響起拉椅子的聲音,然後過了一會,一名金髮的中年婦人來到姑娘面前。她就是默恩太太,身材矮矮胖胖,臉也圓圓的,看起來平易近人。而姑娘則比她高一點,身形要苗條得多,臉孔上有著堅毅的線條,然而那她頭金髮的色澤,卻是和默恩太太完全一樣的。

  默恩太太見到門外的男子,「啊」的一聲道:「是森普斯先生!」然後連連向他招手:「你終於回來了,來來來!好好坐,慢慢聊!」她說完後便向放著針線和布匹的餐桌走去。

  男子——森普斯向姑娘點了點頭,然後便穿過門框來到屋裡面。姑娘則在外面蹲下來開始擦地,但同時也好奇地望著來客。這時,默恩太太才想起忘了介紹他們認識,於是向森普斯道:「差點忘了。」她指了指姑娘:「這是我小女兒伊莎,因為在外幫傭,住在僱主的家,所以你應該沒見過她吧?」

  森普斯回應道:「今天第一次見。」說完便微笑著向伊莎點了點頭。

  默恩太太接著向伊莎道:「這是森普斯.艾瑞先生,就是左邊那幢房子的業主。他經常到其他城市工作,所以我就幫他向店家收租。」

  伊莎輕輕的點著頭,喃喃道:「原來如此。」

  「你先坐坐,等我一會。」默恩太太說完便轉過身,打開屋角的箱子翻弄著。

  森普斯拉過把椅子坐下來,隨口閒聊道:「近來過得還好嗎?」

  默恩太太一面翻一面道:「好,很好,我大兒子都快結婚了,森普斯你也應該打算一下啊!」

  森普斯只是笑,伸開五指檢視自己的指甲:「那麼這城市呢?有甚麼大事發生嗎?」

  默恩太太說:「還是老樣子啦……噢,不,也有件事近來人人都在談,可是很恐怖的呢。」

  伊莎明顯地打了一個突,森普斯亦收起了漫不經心的態度:「恐怖?」

  默恩太太點了點頭,轉過身來,一臉凝重的說:「就在前幾天啊,城裡有個寡婦被人殺死了。」

  「兇殺案呀……」森普斯收起了笑容喃喃道。

  默恩太太繼續道:「聽說那個寡婦名叫蘇珊娜,丈夫死了沒有多久,還很年輕,住在北門大街那邊。」

  伊莎埋首擦地,很用力地擦,發出很大的聲響,仿似是不想聽母親的話,因而想用擦地聲蓋過她的聲音。

  但默恩太太沒有注意到,只顧全神貫注地講述事件:「那天蘇珊娜的女鄰居去探望她,敲了門,沒人應。然後她就就見到門底下有血流出來,嚇得馬上跑回家告訴丈夫。」

  森普斯一臉嚴肅地用手指捏著下巴,沒有說話。

  「然後又叫來其他的鄰人,大伙兒一起打開寡婦家的門。」默恩太太「咿」的一聲,皺起眉頭,擠出一副欲嘔的樣子:「那寡婦已經死了!躺了在地上,一身一地都是血,還有一把沾滿血的刀放在地上。聽說被插了十幾刀呀!真的太殘忍了!」

  森普斯問:「那兇手抓到嗎?」

  默恩太太搖了搖頭:「沒呀,根本不知是誰幹的。」

  森普斯說:「真令人害怕。」

  默恩太太轉過身去,從箱子中拿出一個小布袋道:「找到了!」她坐到森普斯的對面,在桌子上打開袋口,「叮叮噹噹」的倒出一個個錢幣:「這是我替你收的租金,你算一算有沒收少了?」

  森普斯把錢幣撥過來分成幾棟,算了算:「剛好,沒有錯。」然後撿起其中幾個,交到默恩太太的手中:「這是我答應給你的,謝謝你幫我收租。」

  默恩太太笑了:「你太客氣了,應是我說謝謝才對!」

  「我是時候回家了,再見,往後也麻煩你了。」森普斯說完便站了起來。

  默恩太太送他到門口,伊莎也站起來向他說了聲再見。他向二人揮了揮手,然後繞個彎,便來到自己的屋子旁了。店家見到他,二人寒暄了幾句。接著沿屋子外邊的樓梯拾級而上,打開了蓋在二樓的正門。狹小的房子裡面是一件件用防塵布蓋著的傢俱,他關上門,然後脫下斗篷,掛在門柄上。然後揭開桌子上的防塵布,把行囊放到上面然打開。裡面是是一些衣服,還有幾本樣書和小冊子。他又提起水桶外出打水,吃飯,然後回到家的樓下洗了防塵布,順便也洗了個澡,再回樓上的陽台把防塵布晾起來。忙這忙那的,不知不覺已是黃昏。從窗子外望,他見到店家沿著大街離去的身影。

  這時,一陣人聲自小巷傳來——一個男人在生氣地說:「你別得寸進尺了!我既然已經和你復合,你還想怎樣?」

  女的一面哭一面道:「既然復合了,你就應該好好待我吧?為甚麼你還是像以前一樣,對我愛理不理的?」

  森普斯把頭伸出陽台,見到那二人就在下方。男的年約二十來歲,是個大塊頭,臉容兇惡,似是個流氓。女的也是差不多的年紀,身穿著一般婦女的連身裙和圍裙,相貌平凡,令人難以留下印象。

  男人悶哼一聲:「我從來沒覺得自己的態度有問題,是你太多要求了!」他伸出食指指著女方:「你給我好好聽著,我和你復合並不代表我認了錯!」他說完便轉身要走。

  女人連忙追上去,從後緊緊抱著男人的腰:「等等!你不是明白我的心意,才和我復合的嗎?我為了你做了這麼多事,為甚麼你現在又……」

  「滾開啦!」男人暴喝一聲,抓著女人的手,狠狠地將之甩開。

  女人發出尖叫,重重的摔到地上,左手手腕頓時擦破了皮流出血來。但男人頭也不回,一個勁兒便跑,離開了女人和森普斯的視線。女人無助的坐在地上,兩眼流下了淚。

  森普斯看不過眼,於是道:「小姐。」

  女人四周環視著,但見不到人。

  森普斯說:「上面,你向上望。」

  女人聽了便抬起頭,呆望著陽台上的陌生男子。

  森普斯掛上平時的那種微笑:「我見你好像受傷了,若不介意的話,不如來我這裡洗洗傷口吧!正門在另一邊,要先上樓梯。」

  女人猶疑了一下,然後便點了頭,森普斯於是就去開門。等了一會,女人便到來了。她的步伐顯得略有猶疑,但還是踏進了房子內。

  森普斯把椅子拉到近門處請她坐下,然後拿來一桶乾淨的水,問道:「傷得重嗎?」

  女人咬著下唇搖了搖頭,然後道:「只是擦傷一下罷了,最痛的是我的心。」

  「我理解。」森普斯站在她身旁喃喃道。

  女人掏出手帕,沾了些水輕拭著沁血的傷口。碰觸令她刺痛得縮了一下,但她還是繼續低頭擦著,並道:「那個男人叫賽克,是我的情人,我們一起好多年了。」

  森普斯打量著她的臉,相信她已二十出頭,理應是談婚論嫁的年紀,但有的卻是一個把她摔在地上的所謂「情人」。他感到惋惜,但沒有說出口。

  女人似乎並沒有留意森普斯有沒有在聽,只是自顧自的說著:「但我始終沒辦法下決心離開他,因為我實在太愛他了,世上有誰會比我更愛他呢?」她的臉浮現出淡淡的、甜蜜的笑意,仿佛她和賽克剛才根本沒有爭執過。

  森普斯本不想太多管閒事,但還是禁不住道:「但你也應該為自己著想一下,不要再受傷了。」

  女人轉過頭來向著,笑著聳了聳肩:「這樣的事並不常發生啊!賽克只是不小心罷了!他的性格很大大咧咧,有時是會不小心……就只是不小心,他不是故意傷害我的。」

  森普斯只覺得她的說法很沒說服力。

  女人垂下頭,喃喃道:「他對我很好的,只有他一直在支持我……只有他接納相貌平庸的我……」她頓了一頓,又轉過頭來:「對了,我還未知道你的名字呢!」

  森普斯回應道:「我叫森普斯。」

  女人問:「是姓氏嗎?」

  森普斯搖了搖頭:「不,是名字,大家都叫我的名字。」

  女人掛上燦爛的笑容:「那我也告訴你我的名字吧!我叫愛琳,你以後都這樣叫我就行了。」

  森普斯有點驚訝,在心裡默唸著「以後」這個字。其實他沒並打算和她往後也保持聯絡,但對方既然有這個心,他也不好意思拒絕,於是向她微笑著點了點頭。

  「太好了,我又有朋友了……」愛琳望了望門外,再道:「那你可不可以送我回家?天有點晚了,我不放心獨自回去。」

  森普斯覺得這段友誼發展得有點太快,但也不想當個沒風度的男人,於是只好答應了。他和愛琳一起離開房子,步下樓梯。二人繼續閒聊著,沒注意到住在隔鄰的伊莎,正在二樓的窗子後凝視著他們。



  之後的幾天,愛琳都有來拜訪森普斯。帶來自己造的麵包,還給他看她造的刺繡,但她的話題常常環繞著賽克。她總是說過不停,仿佛只有這樣才會得到快樂。她坐在上次那張椅子上,雙手托著自己那張平凡得無法形容的的臉:「賽克他是個很好的人啊!雖然外表很粗魯,但其實內心很溫柔的。」

  坐在對面的森普斯,回想著那個男人當日的舉動。

  「他只是不太懂得表達內心的感受,有時會不自覺地傷害到別人。但我既然是他的愛人,自然要體諒他啊!你說對不對?」她雖然問了,但沒有給森普斯半點時間作回應:「我是有責任去引導他的,他也終有一日會被我的誠意感動的。」

  森普斯咕嚕道:「我希望他也有體諒你。」

  「有!當然有!就像那……那……」她說到這裡就不知要怎樣接下去,大概是找不到賽克體諒她的例子。她的臉僵了一下,但又馬上重新堆滿笑容。然後跳過這尷尬的話題,轉而聊別的事:「他是只外表冷酷罷了,其實總是渴望被愛。有時也會對其他人很好……希望別人也會愛他。」

  森普斯插言道:「說起來,早天你們是為了甚麼而吵架?」

  愛琳頓時沉默了,笑容都消失掉,過了半嚮才結結巴巴地說:「他……他……」眼眶突然湧出淚水,很快地流到臉頰,再從下巴滴下:「他又和別的女人走得很近……明明我們才剛復合,他又……」她抽著鼻子,說不出話來。

  森普斯把手帕遞給她,道出心裡話:「別欺騙自己,你明明根本無法相信他真心愛你,卻硬編一些理由要自己相信。」

  愛琳別過臉去,沒有接過手帕:「我才沒有啊……真的沒有,我是真心相信他的……所說的都是真的理由。」她強忍著淚水,強忍著身軀的顫抖。

  他繼續拿著手帕,沒有收回:「但你怎麼相信也改變不了事實,他是怎樣對你,你自己最清楚。」

  「我體諒他……我會的……」她說。

  森普斯搖了搖頭:「愛琳,戀愛並不是單方面的付出,你應該多為自己著想。」

  「不要說了。」愛琳依然不敢望他,但伸出右手制止他說話:「夠了,別再說,就當是為了我們的友誼……」

  森普斯無可奈何,只好道:「好的,我不說了。」

  「謝謝你,你真是個好人。」愛琳接過了手帕,把眼淚抹去,然後道:「我是時候回家了。」

  森普斯陪她來到只是幾步之遙的門口,替她把門打開。愛琳向他說了一聲再見,然後便步下樓梯,沿著大街走去。森普斯轉過身去,要回到屋內,卻聽見一把女人的聲音在近處響起。

  那人在說:「我建議你,還是別陷入愛琳的事好了,否則會有夠你受的。」

  森普斯聽過這把聲音,但一時之間又想不起是誰。他將頭伸出樓梯圍欄向並往下望,發現原來是默恩太太的女兒伊莎。她正靠在巷子的牆壁上,把雙手繞在胸前,臉上略帶著嘲諷似的笑意。

  森普斯沒有下來,站在原地問:「你都聽到了?」

  「只聽到尾幾句,但猜也猜得出她會向你說甚麼。」伊莎的笑意更明顯了:「她盡是說賽克這個、賽克那個,對不對?」

  森普斯沒有回應,因為覺得回應了就等於透露了愛琳的私隱。然而他也感到很好奇,不明白伊莎為何會知道愛琳說了些甚麼。

  伊莎望著他那木無表情的的臉,依舊氣定神閒:「不回答,那即是我說中了吧!」

  森普斯無法否定,只好改變話題:「你是怎樣知道她的?」

  「何止知道?我還是她的好朋友,但已是很久以前的事了。」伊莎收起了嘲諷的表情:「賽克我也認識,但一開始我就討厭他。」

  森普斯雙手扶著欄杆,把頭伸得更出:「愛琳也有向你說那些事?」

  伊莎點了點頭:「當然!那時她天天都來找我。賽克做了甚麼令她傷心,做了甚麼令她感動,她通通都告訴我,就像她和你現在的關係那樣。所以啊,我才擔心你會步我的後塵。」

  森普斯感到愕然,因為他從來沒把他和愛琳的關係看得那麼複雜。

  伊莎站直身子,用食指指著他:「甚麼友誼都是廢話,她由始至終都只在乎賽克一個。」她把手放下來,雙手叉著腰:「相信你也知道,賽克待她根本不好。不是胡亂發她的脾氣,向她大吼大叫,就是和別的女人很親近。」

  森普斯回應道:「的確是,雖然她總是為他辯護。」

  「你明白就好。」她吐了口氣:「我身為她的朋友,見到她受到這樣的對待,她自己還一副『這是我應該受的』的樣子,真的沒辦法忍受下去,於是就開始勸她和賽克分手。但她一點都不明白我的心意,還指責我想離間她和賽克,然後就和我絕交了。」

  森普斯感到很是驚訝,沒想到總是顯得很柔弱的愛琳,也會決絕地把友誼斬斷。他試圖想像那種情況,但卻力不從心。

  伊莎繼續道:「也許你會覺得是我太多事,被愛琳離棄根本是自作自受。但我相信,你最終也會禁不住勸她和賽克分手的。」

  森普斯說:「伊莎,我並沒有覺得你多事。」

  「那你即是明白了吧?」伊莎再次笑了,是欣慰的而不是嘲諷的:「如果不想感情受到傷害,就得先做好心理準備。還有,別讓自己陷得太深,否則一定會感到後悔的。我要說的都說完了,再見。」接著她便打開了自家的後門,踏進房子裡面並把門關上。

  森普斯咀嚼著她的說話,感到十分無奈。



  然後又過了三天,很出奇地愛琳竟然連續幾天都沒有來探訪森普斯。森普斯並沒怎在意,只是在桌子前翻看著新的樣書,為下一次離城工作做準備。和伊莎遇見也沒再說甚麼,只是互相點過頭。聽默恩太太說,伊莎是因為放假所以才回家,過幾天也會回僱主那兒住宿。他以為會獨自靜靜地渡過今天,然而這時候卻有人來敲門。他聽得出那是愛琳的敲門聲,於是沒有多問便去開門了。以為開門後會見到她提著麵包籃,說要要請他試味,如果味道好就造給賽克吃云云。但結果,見到的卻是她淚流滿面的臉,神情又是悲傷又是憤怒。

  森普斯嚇了一跳,連忙問:「發生甚麼事了?進來再說。」

  愛琳一面用手抹眼淚一面點頭,走進了房子裡面。

  森普斯把門關上道:「是和賽克發生了甚麼事嗎?」

  愛琳用雙手揉著眼睛,並連連點頭:「我實在沒辦法忍受下去了……他總是不顧我的感受,我決定要離開他了。」

  森普斯感到很驚訝,因為愛琳之前都表現得很迷戀賽克,因此沒想到到她竟然會突然下定決心。然而她離開賽克也是好事,只要這樣她就不會再受傷害。他於是道:「那也好,一定會有更好的選擇的。」

  愛琳猛力點了點頭,然後忽然抓著森普斯的雙臂:「對啊!所以請你跟我一起好嗎?」

  森普斯被她的行動和說話嚇了一大跳,仿佛心臟都要停止了:「甚麼?你說甚麼一起?」

  愛琳說:「我的意思是我倆要當情侶啊!你這麼關心我,你以為我會不明白你的心意嗎?」

  森普斯抓著她的雙臂把她推開:「你誤會了!我一直都只當你是朋友,沒有其他意思!」

  「你說謊!」愛琳掙扎著要接近森普斯,但不夠氣力做到:「你明明是喜歡我的!你為甚麼不肯承認?」

  森普斯連連搖頭:「我們認識才一個星期罷了,你為甚麼會想到那麼遠的呢?我們只是朋友,而且是交情最淺、最普通的那種的朋友!」

  愛琳頓時呆了,瞪大眼睛傻傻的凝視著他的臉。

  森普斯有點愧疚,但他說的都是事實。

  「你……你……你欺騙我的感情!」愛琳甩開他的手,跑過去拉開門,衝了出去。

  森普斯追到門口,叫道:「愛琳!」

  但愛琳沒有回頭,只是尖叫道:「你是大騙子!負心人!我恨你!」接著便沿著大街跑去了。

  這時,森普斯見到了正要進家門的伊莎。她手捧著一籃蔬菜和雞蛋,似是剛剛買完菜回來。她兩眼望著森普斯,嘴巴張著,顯得很是驚訝。森普斯知道她一定是見到愛琳哭著跑出來,也聽到愛琳的說話。但本身也被嚇了一跳的他,已經不想解釋甚麼了。他只是苦笑著,向伊莎聳了聳肩。伊莎也向他做了同想的動作和表情,沒有多問,然後便回家去了。

  那邊廂,愛琳跑進一條暗巷裡面。她拍著一道狹窄的後門哭叫道:「戈馬!你在不在?戈馬……」她抽泣著,表情和剛才見森普斯時完全一樣。

  過了半嚮,便有人來開門了。那是一個裸著上半身的男人,黑頭髮,相貌一般,但長得結結實實。他見到愛琳在哭,於是便問:「愛琳!發生了甚麼事?」

  愛琳沒有馬上回答,踏進了房子才嗚咽道:「我本以為只是賽克這樣,沒想到連森普斯也……」她抽了一下鼻子:「長得不漂亮就是這樣,沒有人會喜歡我。」

  戈馬扶著她的雙肩:「你胡說甚麼?還有我嘛!」他把愛琳擁入懷中:「以前的事就當沒發生過好了,你就和我一起重新開始好嗎?」

  愛琳沒有拒絕,枕在他的胸膛前:「戈馬……」

  戈馬輕輕托起她的下巴,然後便往她的唇吻了下去。



  然後幾天過去了,森普斯明天就要出發到另一個城市工作。可是附近卻出現了一些傳聞,正是關於他和愛琳的。

  「你有沒有聽過?關於那個愛琳的事……」在小廣場中央的井邊,一名提著水桶的金髮少婦向身邊的少女說。

  少女竊笑道:「當然有!聽說那個叫森普斯的之前追求她,遊說她和賽克分手。但到她真的和賽克分手了後,他又不認帳了!」

  金髮少婦掩嘴笑著:「就是這件事啊!果然大家都知道了!」

  在家中站在窗前的森普斯,聽到了她們的說話。但他已不感到驚訝,因為他在別處已聽過這樣的對話很多次。為甚麼這件事會傳出去?他想起了伊莎,除了他和愛琳,最了解前因後果的就是她。就在這時候,伊莎提著水桶出現了。森普斯頓時打醒了精神,注意著她的一舉一動。

  她來到少婦和少女旁邊,把水桶擱在井邊大聲道:「甚麼呀?那是甚麼鬼傳聞?都不是真的!」

  金髮少婦說:「怎會不是真的呀?那是愛琳親口告訴茱麗,茱麗再說給我聽的。你也知道,茱麗不是個會說謊的人。」

  伊莎哈哈笑著:「我當然信茱麗,因此我覺得她是被人誤導了。」

  「誤導?」少女滿感興味的問:「這麼說是愛琳說謊了嘛?」

  伊莎聳了聳肩:「那又不至於。我啊,就住在森普斯的隔鄰,所以你們都會相信我說的話吧?如果你們不信,那我就懶得說出真相囉!」

  少女和少婦爭著說:「信!當然信!你快說吧!」

  伊莎掛上沾沾自喜的表情:「你們也知道吧?愛琳一天到晚都在四處向人訴苦,茱麗就是其中一個對象。」

  少女和少婦連連點頭。

  森普斯滿驚訝的,因為愛琳初認識他時說過「太好了,我又有朋友了」,所以他一直以為她沒有其他朋友,也以為她和賽克的事只有向他一個人說,沒想到原來還有一個叫茱麗的傾訴對象,而且好像還有其他人。

  伊莎繼續說:「那個森普斯亦是她其中一個訴苦對象,他待她也沒甚麼特別的,但愛琳就差不多天天都來拜訪他。」

  金髮少婦插言道:「差不多天天啊!孤男寡女,難道不會發生甚麼事嗎?」

  「有個屁!」伊莎大笑:「那高個子正經得嚇壞人啊!愛琳來訪時,從來不見他會有關窗關門之類的舉動。如果他們有幹些甚麼,我會看不見嗎?這點其他的鄰居也可以做證。」

  雖然伊莎的口氣像個愛嚼舌根的三姑六婆,但森普斯明白她是在替他洗脫負心漢的罪名。

  「人家根本沒追求她,根本就是她先自多情罷了。老是這樣向人抱怨……」伊莎模仿著愛琳的神態和語氣,掩面道:「我長得不漂亮!沒有人要我了!」然後回復自己平時的樣子:「然後呢?一面說自己長得醜,一面四處發春勾三搭四。」

  少女和少婦笑得肚子都痛了:「對啊!你扮得真似!」

  森普斯聽得有點良心不安,不知道伊莎到底是瞎編的還是說真的。

  這時,伊莎轉過身來望著身在二樓的森普斯。她的神情沒有一點驚訝,似乎一早就知道森普斯在聽。她很大聲地說:「那傻大個老是身在外地,因此才對愛琳的事一無所知,被她的可憐相騙到了!」

  森普斯相信,這段話是伊莎特意說給他的聽的。

  伊莎轉過身去,把水桶放到井裡盛水:「更精彩的還在後面呢!她啊,被森普斯『拋棄』了之後,馬上就和另一個男人搞上了!」

  少女和少婦都張大了嘴,過了半嚮才說得出話來:「是真的?今次的劇情真厲害!」

  伊莎向她們吐了吐舌:「甚麼『劇情』?那都是真的,而且有人見到。」

  這時,有人暴喝道:「伊莎!原來是你在搬弄是非!」

  眾人——包括森普斯,往聲音的來源一望,見到的是站在街口的賽克。他還是老樣子,高大、粗獷,而且憤怒,兩隻巨大的拳頭握得緊緊的。

  少女和少婦嚇得面都白了,掩著嘴不敢說話。

  但伊莎卻面不改容,還悶哼道:「我才沒有搬弄是非!你難道不是被愛琳甩了嗎?你說啊!」

  賽克說不出話來,只是咬牙切齒。然後他重重的踏前了一步,怒氣沖沖的道:「一定是你向她挑撥離間,所以她才會離開我!」

  伊莎抬起下巴:「是才怪!她老早就不聽我的說話了。」

  「總之我不容許別人污衊我和愛琳的感情!」賽克說完便舉起拳頭。

  少女和婦人嚇得尖叫起來,森普斯也大吃一驚,連忙衝出門去。

  伊莎抓起盛滿水的水桶向著賽克:「別過來!否則我不但會用水淋你,還會用水桶打扁你的鼻子!」

  「好大膽的婆娘!」賽克說完就一拳向她揮過去。

  可是這時森普斯來到了,他攔在二人中間抓緊了賽克的手,令他無法打到伊莎。可伊莎卻停不下來,把水桶的水潑出來了。「嘩啦」的一聲,森普斯高高的身板將水完全擋了下來,變成了落湯雞,賽克卻只是濺到到幾滴。

  伊莎頓時尷尬到極點:「對……對不起,我不是故意的。」

  賽克也被這突如其來的事故嚇傻了,忘掉了伊莎,只道:「你誰呀?!幹甚麼?難道我應該向你道謝嗎?狗屁!」

  全身滴水的森普斯只是喘著氣道:「總之……不要打架,其他都好談。」

  在森普斯後面的伊莎連忙和應道:「對啊!一切好談!你難道不想知道真正的第三者是誰嗎?我可以告訴你啊!」

  「快說!」賽克喝道,雖然拳還是緊握著,但似乎已沒了打人的打算。

  伊莎伸手越過森普斯的肩膀,指著她的前方——也就是賽克的後方:「那人叫戈馬!你聽過嗎?搬來這裡才一個月,住在紅木酒館後面的戈馬!」

  賽克轉過身去,望著伊莎所指的方向,兩眼差不多要冒出火來:「原來是那臭小子……」他拚出這句話後,便拔腿往那邊跑去。

  森普斯呆了半嚮,也跟在後面跑。

  伊莎向他伸手叫道:「喂!怎麼連你也去啊!」

  森普斯停了下來,回頭說句:「放心!我很快便回來!」然後便一溜煙似地跑了。

  伊莎氣得猛蹬腳:「我叫你別陷太深!你就是不聽!」

  森普斯也想回應,可是他現在已經身處另一條街了。賽克遠遠的走在前面,森普斯則遠遠的跟在後方。說起來,其實聽了伊莎說了這麼多,他已經不想管愛琳要和誰在一起。但他想弄清楚自己在這件事之中是甚麼立場,想在離開這城市去工幹前弄清楚這一切,想有個清清楚楚的了斷。因此他得跑,跟在賽克後面跑,直至找到伊莎所說的戈馬。

  然而跑了一會兒他就跟丟了,但他記得伊莎說過戈馬住在紅木酒館後面,於是便向路人詢問這家酒館的位置。他問了好幾個人才得到了答案,然後依著指示繼續跑。有幾次繞錯了彎,但畢竟還是讓他找到了。他走進酒館旁的小巷,放輕腳步和呼吸,以防被賽克發現。可是這時候,一個男人突然從巷子深處跑出來。森普斯嚇了一跳,以為是賽克伏擊他。可是那人在他身旁衝過,而且一面跑一面驚叫。森普斯發現那人並不是賽克,而是一個黑髮男子。身上瘀腫了幾塊,好像還有些少血,但傷得也不算怎重,應該不會死。森普斯覺得那人可能就是戈馬,被賽克找到了於是被打了一身。森普斯想要追上去,可是這時巷子深處有聲音傳出。他於是找個角落躲起來,然後往那邊窺看。那是賽克,還有愛琳,二人面對面站著。森普斯以為賽克會打愛琳,可是賽克並沒有動手。

  愛琳仰望著賽克,兩眼泛著淚光:「賽克……你果然還是在乎我的……」

  賽克沒有說話,只是用雙臂抱住愛琳。

  愛琳反抱著他:「你放心,我不會再找戈馬了,從今天起我只愛你一個……不,從一開始我就只愛你一個。」

  賽克說:「所以往後別再做這樣的事了,否則你做過的事我也一樣會去做。」

  「你是指……」愛琳瞪大眼睛痴痴地望著他。

  他點了點頭:「那是愛的證明,是你當時說的——你為了我甚麼都肯做,甚麼都不怕。」

  愛琳笑了:「那我們走吧!去我家好不好?」

  說完,二人便沿著小巷走,踏上了大街,沒有發現躲在角落的森普斯。



  「這麼說,他倆又復合了?」坐在家門台階上的伊莎,瞪大了眼睛望著森普斯。

  坐在她旁邊的森普斯點了點頭:「真是出乎我的意料,我還以為會鬧很大,沒想到這就完了。」

  伊莎吐了口氣:「我真不明白愛琳到底是怎麼想的,搞出這麼多事,結果還是回復成老樣子。」

  森普斯苦笑:「在她心目中根本就只有賽克吧!我和戈馬根本只是隨便找來的代替品。當賽克把戈馬打走之後,愛琳便完全把他給忘了,真是可憐。」

  伊莎掛上狡黠的表情:「那你呢?覺得自己可憐嗎?」

  「怎會?」森普斯哈哈大笑:「我對愛琳從來沒有非份之想,但戈馬……若他是認真的話……」

  伊莎說:「他也不一定真的愛著愛琳,可能只是貪便宜罷了。」

  森普斯回應道:「但總之就是丟臉,被一個這樣的女人耍了一場。」

  「這樣的女人……」伊莎喃喃道。

  森普斯默然了半嚮:「不過始終會有點失望,當發覺戀愛原來也可以這麼恐怖。」

  「說到恐佈……」伊莎垂下頭,用指頭在台階上點劃著:「其實有件事我還沒告訴你。」

  森普斯轉頭望向她,發現她神色黯然,於是自己也不禁嚴肅起來:「是甚麼事?很重要的?」

  伊莎用手指篤著地面:「我也不知道,只覺得中間存在著甚麼關連。」

  森普斯問:「是甚麼和甚麼之間?」

  伊莎沒有直接回應:「你記得嗎?我媽上次談到的血案。」

  森普斯點了點頭:「記得,寡婦被殺的那件事。」

  伊莎說:「其實那個寡婦蘇珊娜……我是認識的。」

  森普斯驚訝得瞪大了眼睛。

  伊莎繼續說:「自從認識愛琳起,我就覺得身邊充滿了怪誕的事。並沒有甚麼發生在我身上,只是眼見到的,耳聽到的……愛琳這個人啊……我應該怎形容她呢?」她撥起額頭前的頭髮,神情苦惱。

  森普斯咬著指甲,沉思了一會:「我的感覺是……有點怪,有點狂,有點詭異。」

  伊莎「啊」的一聲:「對,就是這樣了!初認識她時,只以為她是一個在愛情中無辜受害的可憐女人,但認識得越久,我就越覺得不是這樣簡單。」

  森普斯很同意她的話,光是這一個星期,愛琳就已把他的生活搞得翻天覆地,這樣的人又怎麼會簡單?但若果不是伊莎的提醒,他可能會一直被瞞騙著,以為愛琳是個純真的柔弱女人。

  伊莎輕聲說著,以防被路人聽到:「由她對賽克的那種痴狂、向人訴說自己戀情時的那種狂熱,到找男人做代替品時的那種隨便。我不明白她那種『愛』到底是甚麼,一面充滿深情與執迷,但另一面又是一次又一次的背叛。」她頓了一頓:「甚至連她深愛的賽克,也許亦只是一個被她欺瞞的男人罷了。」

  「就只是和她的關係比其他人長久些,驟眼看起來就像是男主角。」森普斯說。

  伊莎兩手交握在嘴前,語調有點含糊不清:「那一次的事……我永遠不會忘記。」

  森普斯望著她,等她把話說下去。

  「當年我還不懂事,相信著愛琳這個朋友。可是那一天,我去她家拜訪,正要敲門的時候……卻聽到有男人在裡面說話,還聽到……還聽到……」伊莎顫抖著,深深吸了一口氣才道:「聽到那種唧唧哼哼的聲音,你明白我在說甚麼吧?」

  森普斯尷尬的臉頰一熱,但還是點了點頭。

  伊莎也跟著點頭:「那時我還單純,沒想到這就那一回事。於是就從窗板的破洞往窺看,心想如果見到她有事忙著我就不打擾。沒想到就見到他們在做那種事,然而……那男人卻不是賽克。」

  森普斯一臉凝重,喃喃道:「這麼說,她不忠並不只是近期的事。」

  伊莎把手放了下手,大大的吐了口氣:「之後我也只是裝作毫不知情,沒勇氣告訴愛琳我其實已經知道那件事。再者賽克又待她不好,所以我希望她快快和賽克分手。但她不明白我把秘密埋藏在心裡的苦,只認為我是個挑撥離間的壞人……」

  森普斯接下去道:「但她自己卻沒檢討自己做了些甚麼。」

  「然後蘇珊娜出現了,我和她是在市場上認識的,但賽克、愛琳是怎樣認識她的我就不知道了。只知道賽克因為安慰喪夫的蘇珊娜,而和她走得很近。」伊莎惋惜地搖了搖頭:「我告訴過蘇珊娜,賽克已經有情人了。但她說她和賽克只是朋友罷了,不用替她擔心。可是不久之後她就……」

  森普斯問:「被人殺了?」

  伊莎連連點頭:「我不知道她的死和愛琳有沒有關,只覺得很恐怖。不明白為何愛琳的事、蘇珊娜的事,偏偏都被我遇上。」她垂下頭苦笑著:「老是勸你別陷得太深,其實陷得最深的那個人就是我自己。」

  森普斯低頭道:「對不起,是我再次讓你捲入了事件。」

  伊莎搖了搖頭:「不,我從來都沒有從那兒脫身。」她站了起來,拍了拍臀部的灰塵:「剛才的說話即使你不相信也不要緊,我只是想發發嘮囌罷了。」

  「伊莎……」森普斯抬頭望著她。

  伊莎望著大街喃喃道:「這世界的真真假假……令人頭暈轉向。」然後她丟開了嚴肅的表情,向他微笑著道:「對了,我聽媽媽說,你明天又要遠行去了,所以還是放輕鬆吧!別想這麼多了!」

  森普斯微笑著,沒有說話。然後伊莎便回家做家務去了,森普斯也回到了自己的家,但拿起旅行時用的手杖後又馬上出去了。他沿著大街走,憑著淡淡記憶的前進,終於來到愛琳的家門前。其實他也不太清楚來到之後要做甚麼,只覺得在這次的事中,伊莎替他澄清過,賽克為愛琳妥協過,戈馬因愛琳而被賽克打過,而森普斯他呢?一直處於被動的位置。因此在離開這城市遠行去之前,他希望可以主動做個了斷。

  他看了看窗板,正如伊莎所說,上面有一個破洞。可以見到床,還有一張桌子,是間沒有間隔的小房子。愛琳坐在桌子前,一面哼著歌,一面在一本小書上寫些甚麼,心情似乎很好。森普斯敲了敲門,愛琳連忙跳起來,一臉欣喜的樣子,大概是以為賽克來了吧。她打開門,發現眼前的竟然是森普斯,臉上的笑容頓時僵住了。但她馬上又裝得沒事似的,笑著對他道:「森普斯!你來探訪我,我真的很高興!」

  森普斯沒有回應,只是錘著手杖踏進了房子裡面。

  愛琳把門關上,含情脈脈的凝望著他:「我就知道你會來找我,畢竟你心裡還是喜歡我的,我真的很感動。」

  森普斯覺得她的態度很造作而且噁心,於是冷冷的向她說:「難道你就只會說這種話嗎?」

  愛琳先是臉色剎白:「你……那你來不是為了……」接著老羞成怒,臉色都漲紅了,用手指著森普斯道:「你……你上次還侮辱我得不夠嗎?現在竟還走來向我說這種話!」

  森普斯把雙手交叉放在胸前,手杖夾在左臂底下,然後踏前一步站到愛琳近前,用鄙視的眼光望著她:「到底是誰侮辱了誰,你自己想清楚。」

  「想……想甚麼?為甚麼你們都要欺負我?太過份了……我只是一個弱女子。」愛琳後退到桌子旁,雙手按著桌邊,望著森普斯的雙眼充滿怨毒。

  森普斯沒有跟過去,但利劍似的目光一直跟著她:「你根本就是自甘墮落,戈馬的事,還有再之前的事我都知道了!」

  愛琳顫抖著,瞪大了眼睛:「甚麼再之前的事?你知道甚麼?不可能的!」

  森普斯繼續說:「而且你已經和賽克復合,還好意思向我說甚麼『喜歡』甚麼『感動』?你一直聲稱有幾愛賽克,為了他做了幾多事,根本只是一種自我陶醉罷了!總是自認為愛犧牲,做的卻盡是荒唐的事!」

  愛琳尖叫道:「你胡說!我很愛他的!我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他!」

  森普斯轉過身去:「隨你的便,總之我不會再相信你了,亦都不再是你的朋友。」說完便打算離開。

  可是愛琳卻道:「等等!我一定會令你相信!」

  森普斯不經意地轉過頭去,見到愛琳用手舉起了桌子上的那本小書。

  她用另一隻拍著小書道:「這是我的日記,裡面記載著我和賽克的一點一滴。由開始到現在,一切一切都記載在裡面。我會把它改寫成回憶錄,拿給出版商出版!到時人人都會相信我、理解我的!」

  「你瘋了!」森普斯跑回去,一手把日記搶過來:「你那種感情生活,根本就見不得光!」

  愛琳想把日記搶回來,但森普斯把它高高舉起,她連角落都碰不著。她只好一面跳著要拿回來,一面叫道:「你幹甚麼?還我!」

  森普斯轉過身去就走,愛琳要追上前。可是這時,森普斯忽然猛的又轉過來,然後握著手杖左手一舉,橫在他倆之間。愛琳頓時嚇呆了,僵在原地不敢動。

  「別跟著我!」森普斯厲聲喝道,然後便轉過身去,踏著大步離開了房子。

  愛琳全身無力,跌坐在地,呆望著打開的大門。



  那邊廂,伊莎做完家務便來到家門外納涼,見到森普斯怒氣沖沖的向他自己的家走去。那張臉冰冷得都不像平時的他了,令伊莎不禁目瞪口呆。 森普斯這才發現自己很嚇人,停下來把日記和手杖都夾在臂下,用雙手用力的揉了幾下臉,然後著向伊莎笑道:「真糟糕,簡直是破壞形象。」

  伊莎「噗」了笑了出聲來:「在生甚麼氣啊?是遇到賽克嗎?」

  森普斯搖了搖頭:「不,我是見了愛琳。」

  伊莎張大了嘴:「你不是心軟了吧?天啊!我還以為只有那一對才會這麼不乾脆。」

   「不是啊!我是去向她劃清界線。」森普斯把日記從手臂底下拿出來:「可是……我竟然把她的日記搶了回來。」

   伊莎非常驚訝:「甚麼呀?你這也叫劃清界線?你把日記拿了回來,不是和她變得更糾纏不清了嗎?」

  「我不是為了搶而搶的。」森普斯四周打量了一下,覺得在街上說不太好,於是道:「如果你想知道詳情,你來我家我可以告訴你,在這兒說不太方便。說實的,連我自己也覺得自己像個賊。」

  伊莎爽快地答應了,二人於是便沿著樓梯上去,進了房子裡面。森普斯坐到椅子上,把日記往桌上一丟:「愛琳她簡直是瘋了,她竟然說要把她的戀愛日記改寫成回憶錄,並拿給出版商出版。」

  伊莎說:「哪會有出版商出版這種東西的?」

  森普斯苦惱的搖了搖頭:「正當出版商是不會,但其他的就很難說。如果是一些無良的出版商,可能會標榜著這是真人真事,然後改寫成色情小說之類……所以我才會在情急之下,把日記搶過來。」他瞄著日記本:「但現在應怎麼辦呢?搶別人的東西始終不對,但還給她的話往後可能會有很多麻煩。」

  伊莎猶疑了一會:「我想不出甚麼法子,我只是想問,你可不可以讓我看看那本日記?」

   森普斯有點驚訝,沒想到伊莎會有這樣的要求。

  「是為了蘇珊娜。」伊莎用雙手撐著桌子,俯身用嚴肅的目光望著他:「搞不好她的死會和愛琳他們有關,我一直都這樣懷疑……雖然有時會想,不應該因為私怨而胡亂懷疑別人,但我始終無法否定自己的直覺。」

  此時已是黃昏,斜照的橘紅色陽光從窗戶照到房子裡面。各種家具,還有他們二人,均投出一個長長的灰影。而其餘的地方就只有一片紅,打掃用的那桶清水放了在角落,水面被照耀得仿佛混入了鮮血。

  「這是個難得的機會,如果去問愛琳,她也只會拼命為賽克辯護。」伊莎說完之後等待著森普斯的答覆。

  森普斯沉默了一會,道:「你的意思是,賽克和蘇珊娜之間發生了甚麼事,於是賽克殺了蘇珊娜?」

  伊莎說:「我覺得有可能啊,他為人那麼衝動,又常常持著自己孔武有力,愛用暴力降解決問題。」

   森普斯被說服了,他把日記拿到手上,盯著封面好一會兒,然後將之從中間揭開。

  伊莎馬上繞到他的後面,扶著椅背掃讀日記裡面的文字,然後道:「這頁太舊了,揭過十頁來看看。」

  森普斯揭過去,然後伊莎又叫他再揭過十頁,如是者重複又重複。二人都在搜索著「蘇珊娜」這個名字,沒有故意去讀無關的內容,但畢竟還是會看到一點。他們見到很多男人的名字,見到愛琳用浪漫化的手法去描述和他們的偶遇、在他們和賽克之間的心理——甚至是生理上的掙扎。她一次又一次的不忠,然後拋棄那些男人,再聲稱自己為了賽克放棄了很多機會。

  伊莎抽了口氣,用不可致信的語氣道:「天啊……比我所知的還要多得多。她竟然打算把這些事寫成回憶錄?難道沒想過賽克見到這種內容會有甚麼反應嗎?」

  森普說:「不殺了她才怪,我沒辦法明白她的心到底是由甚麼構成的。」

  然後伊莎忽然伸出了手,抓住翻頁中的日記:「是這裡!」

  森普斯果真見到了「蘇珊娜」這個名字,但才幾句之後,就已經被愛琳改稱為「那個婊子」。然後再看多幾行,伊莎和森普斯的臉都白了,因為愛琳這樣寫:

  「我終於殺了那個婊子!她該死,想搶走賽克的女人都該死!然後我去找賽克,說是她先傷害我,所以我才自衛還手。並哭著說是為了他,我才會變成殺人兇手。他於是內疚了,和我復合,並答應替我隱瞞這件事。賽克果然愛我多於愛那個婊子,我勝過她了!」

  伊莎將手收回,掩著嘴道:「老天……不是賽克……是愛琳,總是喜歡扮演弱者的愛琳……」

   森普斯先是錯愕,但馬上又覺得這更合理,因為愛琳就是那樣一個瘋狂的女人。他向伊莎說:「既然知道了,那就可以不理。」

  伊莎問:「那我們應該怎麼辦?」

  「報案去。」森普斯說。

   天已全黑,但森普斯和伊莎卻在街道上奔走,還有六個配劍的城衛跟在他們後面。腳步聲猶如軍隊步操,一面響著一面向進發。

  另一方面,在愛琳的家中,賽克拿起了木棍:「一定得把日記拿回來,否則就麻煩了。」

   愛琳感動得淚流滿面,枕在他的背上道:「賽克,多謝你,只有你才會為我著想。」

  賽克走了開去,拿起提燈遞給愛琳:「你帶路吧。」

  愛琳點了點頭,接過提燈,然後打開門走了出去,賽克也跟在後面。這時,愛琳忽然 抽了一大口氣。賽克正想問她發生了甚麼事,便見到路的另一端有一隊人馬,也是帶著提燈,兩盞提燈遙遙相對,猶如野獸的眼睛在黑暗中對峙。

  森普斯指著愛琳:「就是那個女的!」

   伊莎也道:「是愛琳!就是她殺了人!」

  城衛見賽克手拿著武器,於是拔出了腰間的劍,其中一個用劍指著二人道:「快束手就擒!否則就地正法!」

  愛琳大驚,叫了聲:「我不要!」

  然後便往路的另一邊拔足狂跑。

  「愛琳!」賽克叫完後也跟上去。

  然後那城衛一揮劍,就領著另外五名城衛開始追。森普斯和伊莎也跟上去,經過很多條街道、很多間房子,去到不熟悉的地區。四方八面都是伸手不見五指的暗巷,猶如獵人佈在森林裡的陷阱。 然後他和伊莎都力有不繼了,但城衛們還是箭一樣向前跑。到森普斯和伊莎喘著大氣跟上來時,愛琳和賽克已被圍困在窮巷裡面。賽克雙手握著棍子,而愛琳則瑟縮在他後面抽泣著。

  城衛用劍指著賽克:「你!我建議你還是投降吧!你只是替她隱瞞,沒有殺人,應該可以從輕法落的,無謂死在這裡!」

   賽克向地上吐口水:「別開玩笑了!就算不死也會坐牢!我寧願拚一拚!」說完便舉起棍子準備攻擊。

  城衛們也舉起劍想要衝過去,伊莎嚇得連忙把臉掩起來。可是這時候,賽克的動作停住了,發出「喔」的一聲,口裡湧出一沱鮮血。城衛也嚇了一大跳,通通連忙退後。

   「愛琳……你……」賽克的眼睛睜得老大,然後緩緩地仆倒在地上。

  眾人——除了掩著臉的伊莎,都見到他左背上有個湧著血的傷口。而躲在他背後的愛琳,竟然手拿著一把染血的刀。 森普斯震驚得呆了,沒想到老是聲稱深愛著賽克的她,竟然會在背後刺他一刀。伊莎慢慢把手挪開,然後馬上驚愕得張口結舌。 城衛也惱火了,大吼道:「你這個死刑犯!死到臨頭還要害人!」

  愛琳一面哭一面搖著頭:「我不會讓其他人殺賽克, 只有我可以……只有我可以!」然後,她把刀刺進了自己的胸口,摔倒在地上。

  伊莎掩著嘴巴,兩腳一軟,也要跌倒了,可是森普斯及時抓著她的雙肩,扶住了她。城衛們只是站著,等候這個垂死的人變成屍體。

  「為甚麼……」側臥在地上的愛琳氣若游絲,望著眼前的一雙雙皮靴道:「為甚麼……人人都要欺負我?為甚麼……要破壞我的幸福?」

   森普斯以極低的聲線喃喃道:「我不懂你所謂的幸福,完全不懂。」

   然後愛琳便不再動了,也不再說話了。



  到了第二天,又是一個明媚的清晨。揹著行囊的森普斯來到伊莎的家門前,與母女倆面對面站著。他微笑著向默恩太太說:「那麼收租的事再次拜託你了。」

  默恩太太拍著胸口:「你放心吧!一個錢都不會收少!」

  接著他又對伊莎說:「你要好好保重,不愉快的事就忘了吧!」

  伊莎點著頭:「你也是啊!祝你一路順風。下次回來的話,一定要來找我啊! 」

  森普斯也點了點頭,然後便轉過身去向碼頭出發。

  當他走到街角時,默恩太太問她女兒:「你覺得他怎樣?」

  「甚麼怎樣?」伊莎引頸望著森普斯的背影。

  默恩太太側頭看著女兒的臉:「當結婚對象好不好啊?」

  伊莎愕然了,然後向母親拉長臉。

   默恩太太笑咪咪的:「你們之間是發生了些事吧?早天還是是互相點過頭,現在啊……呵呵,好像很熟呢。」

  「也算是有些事吧,但並不是羅曼蒂克,而是令人毛骨悚然的事。」伊莎說完就轉身踏進屋裡。

  默恩太太急急跟上去:「你說謊。」

  「隨便你怎麼想啦。」總之,伊莎慶幸——瘋狂的人、瘋狂的事,終於都離開她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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