十月三日
今天,羅雷納讓我看了一幅古地圖。上面畫的是我國南部,但錯漏之多簡直令人無法認出。可羅雷納就視之如珍寶,說,這就是古人存在過的證明。
於是我就想——我現在所寫的這本的日記,要是在數百年後落入誰人手中,會否也會被認為是寶藏?雖然,我的每一日只不過渺小得有如一顆葡萄,但經過茫茫歲月,就會變成一瓶美妙的陳酒。
哈哈,我覺得我的想像力有點失控了。嗯,這是職業病。
又,為了新劇的事和柯林見了面。他說遷都在即,從全國各地而來的外地人越來越多,眾人口味各有不同,難以一併討好,令他有點苦惱。可我覺得雖然大家故鄉不同,但人是有共性的。戲劇千千萬萬種,內容其實不外乎就「悲歡離合」。我寫劇時所抱持的,就唯有這個宗旨。
※ ※ ※
西蒙.瑞德,萊米勒利恩男爵在老家里恩並不常出入劇場,他更愛和朋友待在家中打打牌、喝喝酒,安靜的渡過下午。但現下他身在未來的首都——卡普蘭,才住下來不久熟人還不多,無聊之際在街上隨著人潮前進,不知不覺就來到新都劇院門前。這和里恩那種簡陃的木搭劇場不同,是幢由光潔石頭蓋成的大建築物。門前是寬闊的石階,向上延伸到一個平台,六根古典風格的圓柱一排開列,其後是三道啟開的大門。人們仿佛被旋渦吸住般,持著戲票湧進裡面。這景象、這氣氛令西蒙覺得有點吸引,於是就來到售票處前——雖然根本不知道這一場到底要演甚麼戲,就毫不猶疑的付了錢。然後就跟著人群,走進劇院前廳裡面。有些人繼續前行,穿過門洞向露天的座位走去;有些人向左右走,踏上通往樓上的樓梯。
「驗票驗票!大家拿好票快快就坐!」劇院職員在人體的洪流中一面努力揮手,一面聲嘶力竭:「沒買票的請回!中途被揪出去可不好看!你你你!我知道你從來不付錢,給我滾出去!」
一個髒兮兮的,像碼頭工人似的男人攤攤手,苦笑著折返,然後更多的人從外面擠進來。西蒙知道再不快點就會沒位子了,於是就急急沿梯走到樓上,在二樓看臺最低一排坐了下來。他四周的座位亦馬上被屁股塞滿,而從這位置,可以見到左右兩邊的包箱都已經有人。裡面一個個都穿得很華貴,但西蒙全都不認得。而隨著座位漸滿,喧鬧亦逐漸平息。觀眾和身邊的人說著悄悄話,只有職員還在嚷。
「票不要藏起來!還沒驗完啦!」不過他也沒真的一張張票看,只是站在一邊引頸張望。然後來到看臺欄杆前,向舞臺下前方的樂師打了手勢。接著樂師就拿起提琴奏起了音樂,到音樂停止時,臺上的紅色布幕便被緩緩拉開,展現出的是一片暗綠的森林佈景,一個老樵夫扛著斧頭吹著口哨,從舞墊右側踏著輕快的腳步走出來。
西蒙這時才低頭看看手中的票——上面印著:《森林魔法》 水仙湖劇團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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十月十三日
《森林魔法》這個星期演了三場,觀眾的反應都很好,證明柯林確是多慮了。雖然卡普蘭的人來自五湖四海,但都處於一個融合的過程中。人類是群居生物,自然而然會想在群體之中尋找共同之處。就算是找不到,也會努力去創造。而劇院,就是一個很好的創造場所。
人們聚在一起,看同一齣劇,情緒同時高漲,又同時低落。在這種情境下,沒有人會想與眾不同。我敢說,觀眾每來看一次戲,就更像一個「卡普蘭人」,不管他原本是從哪裡來的。
又,萊斯利的演技實在好。在演被仙女施了魔法、變成年輕人的樵夫時,那種先是得意忘形繼而狂妄自大的變化,真是表現得唯妙唯肖。昨天在落幕後我本想好好誇讚他一番,但費里克卻硬是搶在前面。見到他倆卿卿我我的模樣,我也識趣不去打擾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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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那之後,西蒙再去看了兩場《魔法森林》。不是因為有多喜歡這齣戲,而是因為覺得那演鄉下姑娘的女孩很漂亮很可愛。小小的臉上是一雙大眼睛,棕色的長髮又濃又密。做起戲來時身段靈巧,像隻活潑的小松鼠。西蒙看著看著,就著迷了。
第一次來看戲時,他坐樓上看臺第一排。第二次,就坐到樓下露天座位的第十排。而這次,他坐到最前面、離舞臺最近的一排。坦白說,坐那麼前面並不舒適——樂師就在面前演奏實在很吵,而且要望到臺上還得抬高頭。然而,因為舞臺很近,西蒙有幸得以從飄起的裙擺底下,看到心儀女演員的細白小腿和腳踝。
他知道這種行為很不紳士,但,他畢竟是個男人。而且是個離開了家鄉,孤身一人的寂寞男人。要是有女人肯幫他暖暖床,他可是樂意非常。要是送紮花給她,告訴她他是位男爵,不知道她會否接受他的追求?西蒙胡思亂想著,然後猛然發現自己連她的名字也不知道,於是向身邊的男觀眾道:「先生,借問聲那位女演員叫甚麼名字?」
可男觀眾卻裝蒜:「女演員?哪裡有女演員?」
西蒙伸手指著舞臺上的她:「就是那位演鄉下姑娘的漂亮女孩啊!」
然後男觀眾就掛上不懷好意的笑:「『她』叫維奇奧,男的!」
西蒙當然不信——那麼纖細美麗的她又怎麼可能是個男人?他於是道:「雖然很抱歉打擾了你看戲,但我可是認真在問的。」
男人一臉不耐煩的翻翻眼,然後就不理西蒙。
這時,身後的一個女觀眾拍了拍西蒙的肩,笑瞇瞇的說:「沒有人要騙你啦!維奇奧真的是男孩子,只不過就像女孩一樣可愛啊!」
西蒙先是腦裡一片空白,然後「嘩啦」的一聲,他心碎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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十月十六日
艾蜜莉今天戴上臺的藍寶石戒指是真貨,她說是蓋瑞曼男爵的兒子送的。於是我就說——她那麼多姘頭,要是每人都送上幾件珠寶,那豈不就發財了?她微笑著沒有回答,我想,搞不好她其實已經是卡普蘭最有錢的女人了。
不過,和這圈子的人合作了這麼久,我從沒有見過誰賺夠了就不幹的。或許,比起錢他們更愛眾星拱月的感覺。當然,柯林夫婦是例外,他倆就深愛著對方。至於萊斯利……傳聞說他是費里克用錢買起了的,這點我沒有去證實過。維奇奧則總是和雷高利醫生鬼鬼祟祟的,當中似有姦情。二人之間是真愛抑還是涉及錢財,我就不知道了。
我就只知道卡普蘭是個很開放的地方,因為四周都充斥著新人新事,傳統觀念就變得淡薄。這兒是令人迷失的所多瑪城,但我喜歡。劇作家最愛的就是戲劇性,平淡乏味的地方是被靈感之神所鄙視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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雖然從其他觀眾口中得知「她」是男的,但西蒙覺得始終很難相信。於是,打後幾次上劇院時他都和身邊的人搭訕,刻意將話題扯到維奇奧身上,想聽聽別人怎麼說。結果有些人認為「她」是女的,又有些人認為「他」是男的,得不出統一的結論。這樣的話,似乎非得近距離接觸「她」一次不可了。
這天,西蒙買了一束紫丁香前去看戲,由入場開始就小心地保護著,免得它被人潮擠壞。又穿上了最好的外套,令自己看起來真的像個男爵,而不是某個沒買票被職員踢出門的傢伙。原本他打算訂個包廂讓自己更體面,但後來還是打消這個主意,因為從包廂走下來路程有點遠,恐怕會令他錯失和「她」碰面的機會。於是,他又坐了在舞臺前的第一排,在自己的心跳聲中,好不容易等到落幕。
觀眾們紛紛起身鼓掌,臺上的簾幕再次拉開,一眾演員站成一排向大家謝幕。接著西蒙身邊的人都一一轉身離座,但西蒙沒有走,他望著臺上的「她」等待著機會。這時幾個捧著花的男人來到了舞臺下的右邊,那個叫……好像是叫艾蜜莉的女演員見了,就風姿綽約的沿著階梯走下來,用甜得有點火的聲音說:「哎呀,你們都來捧場我好高興,可是這樣一來我應該陪誰呢?」
這時,左邊也來了一個三十歲上下、長著紅髮的男人——手上沒花的。他一手插著衣袋,一手向臺上招著,然後維奇奧就提著裙襬蹦蹦跳跳的來到臺下,那模樣甚是討人歡喜。西蒙把握時機,就向他們走過去,截住了二人正要打開的對話:「很抱歉,打擾了,不過為了將這束花送到美麗的你手上,我實在顧不得自己的唐突。」
維奇奧見到花頓時眼都亮了,然後將雙手疊在臉頰旁邊:「啊!好漂亮!我很高興,謝謝你!」
不管怎麼看都是女孩子——那眼神、那姿態、那聲音,還有小小的身量。要說她哪裡有像男孩的話,那就只有胸部而已——她前面很平,就像沒發育似的。西蒙開始估量她幾歲……十六?十七?十八?十九?二十?然後西蒙只能無奈的承認,自己在這方面沒甚麼判斷力。
維奇奧完全無視了紅髮男子,接過紫丁香,然後向西蒙半低著頭,嬌羞的拋個媚眼道:「先生你就不自我介紹一下嗎?」
西蒙被這眼波擊中都要醉了,但還是強自鎮定下來,告訴她自己是西蒙.瑞德——萊米勒利恩男爵,原本住在里恩,但因為遷都的關係,而打算從此留在卡普蘭做生意。雖然就這寥寥幾句,但維奇奧似乎很滿意,說:「男爵似乎是個了不起的人呢!」
「你過獎了。」這是實話——西蒙在貴族中並不算出色,甚至可以說是個邊緣人。在他祖父那代因為國家經濟動蕩,家族原本擁有的土地早已賣光。在里恩亦沒有任上公職,宮廷宴會從沒參與過。現年二十五歲,靠著自己的努力做做買賣,如同一個平民出身的商人。然而,他認為自己做得真的不錯,至少他自食其力,是個可以挺起胸膛的男子漢。以前甚至有個女人表示想嫁給他,但他能接受她當他情人,於是二人就分手了。
這時,紅髮男人試著奪回主場——他掛起一張極其不爽的臉道:「男爵大人,可有件事你必得搞清楚。維奇奧他是……」
「他」,又是這個字。雖然很難相信,但如果維奇奧不是男的,不可能連就站在面前的人都這麼說。可紅髮男人還沒說完,維奇奧就踢了他小腿一腳,咬著下唇,一副欲泣的樣子。紅髮男人這就不再作聲了,三人陷入一片尷尬的靜寂。可西蒙完全不想轉身就走,他不忍心,於是就向維奇奧道:「這真遺憾,不過給你的花我不會要回去的。」
維奇奧抬起頭望著西蒙,臉上的表情不知是困惑、感激還是甚麼。
「我們下次再見。」西蒙笑著退開,向「他」揮揮手,然後才朝劇院大門走去。
※ ※ ※
十月二十四日
見到維奇奧這幾天都在唉聲嘆氣,我於是問他是否發生了甚麼事。他就回應我說——有個男人送了花給他。我就道——這不是很好嗎?你最喜歡收花了。維奇奧就說:
「不過這次看起來很複雜,那男人似乎以為我是女孩子,因此才送花給我。可雷高利醫生爆了我的性別出來後,他說了句遺憾,但又沒表現出任何厭惡的情緒,還說下次再見。到底他是在想甚麼的呢?我不明白。」
光聽他這麼說,我也不明白這是甚麼一回事,不過我可以肯定維奇奧迷上那男人了。我於是就問他雷高利醫生怎樣了,他反過來問了我同樣的句子。我就說——你們不是「那種」關係嗎?維奇奧就說他倆就只是醫生和顧客的關係而已。唉,但我覺得不止。
另外,柯林說希望下次的佈景不要那麼綠。他這麼一提,我才發現自己到底有多喜歡綠色的場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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西蒙對自己的表現也很驚訝——本以為只要確定了維奇奧是男的,就能爽快的將這件拋到腦後,然後在別處找個真女人。然而,看到維奇奧那委屈的表情後,他的心就軟了。始終是沒辦法當他是個男人,因為他實在太漂亮,而且又露出那麼柔弱的表情。要是他哭了,西蒙一定毫不猶疑用手為他抹去淚水。
他不明白這是甚麼感情,明明知道他不是女人,二人之間也就那幾話而已,但維奇奧仿佛就已經是他心頭的一塊肉。西蒙並不是個同性戀,從來都不是,他碰過女人。他不會想用自己那話兒插進男人的屁眼,那簡直髒死了。但如果不做那種事,只是牽牽手、親親嘴呢?和維奇奧……西蒙覺得自己簡直瘋了。
然後,他開始幻想美麗的他就在後面,手捧著紫丁香。
接著西蒙就發現自己想見他,就現在。於是披上外套就離開了住所,向劇院走去。可抵達之後,就發現正在演出的並不是維奇奧所屬的水仙湖劇團,而是另個叫「駿馬」的。這場戲他可沒興趣看,就問售票員維奇奧在不在劇院裡面。售票員說他今天沒來過,團中的其他人也沒來,西蒙於是不得不放棄。可才走開了幾步,他又折回來,問售票員維奇奧的下次演出是在何時。售票員說是明天下午,西蒙於是馬上掏錢買了票。
之後他才安下心來,回到家中打理帳目,又寫了信給身在里恩的弟弟,問他關於從海外進貨的事情。其後他就在家中待到夜晚,無聊的坐在圓桌前洗著紙牌,待蠟燭燒到整根溶化就去睡覺。到天明時,就悶悶不樂的賴床到中午,吃過飯,才再次提起精神整理好衣裝,出發到劇院去。
這次,水仙湖劇團演的戲叫《荒唐的宴會》。維奇奧在裡面演一名大小姐,頭上戴著一頂又金又卷的假髮,身上的衣裙是翠綠的,上面縫著蕾絲。在劇中他是個野蠻又自大的女孩,可在臺下西蒙的腦海中,就只浮現著他溫婉可人但又有點挑逗的模樣。到戲完了後,西蒙便來到臺前向維奇奧揮手,維奇奧見了臉頓時就紅了,西蒙幾乎可以肯定他對自己有意思。
「維奇奧,有空聊聊嗎?」西蒙說。
維奇奧點著頭,然後就提著裙擺來到臺下——西蒙的面前:「男爵大人,很高興又見到你了。」
西蒙向他笑著:「你就叫我名字好了,其實我不慣別人叫我男爵。」
維奇奧點點頭,笑道:「西蒙。」
西蒙開始想自己是不是很過份,像是在玩弄對方的感情似的。不過又想,維奇奧是否真的這麼純呢?想想那個叫艾蜜莉的,身邊總圍著一堆男人。那麼維奇奧呢?是不是也有很多追求者?例如……上次那個紅髮的男人。可是,臉紅這種事應該是沒假的吧——西蒙這麼覺得。
接著他就聊起剛剛這齣劇的劇情,並誇維奇奧這身打扮很好看。又問他當演員多久了,維奇奧就回應說——從十三歲起就加入了劇團,而現在已十九歲了。然後,維奇奧就說要出去買麵包,問西蒙可不可以陪他一起去。西蒙答應了,維奇奧就說要先卸妝和換衣服,叫西蒙留在這兒等他,接著就一溜煙似的跑了。
西蒙先是漫無目的四處張望,然後數起座位的行數,再看著工作人員將臺上的佈景移走。他不時掏出懷錶,看著時間五分鐘、十分鐘、十五分鐘、二十分鐘的過去,開始懷疑自己是否被放了鴿子。可這時,維奇奧的聲音從身後傳來:「好了,搞定了!」
西蒙掛上笑容,回過頭去一望,見到的是個少年——橘色的男裝長外套,下面是條及膝褲,連著白色的長襪,下蹬一對平底布鞋。目光上移,才見到一張熟悉、標緻,但因沒化妝而顯得素淨的臉,在其上方,捲曲的短短黑髮貼在腦殼上。西蒙禁不住頓時呆了,手握著他的懷錶。
然後「維奇奧」就單手插腰,哈哈笑了:「我就知道會是這種反應嘛。」
西蒙覺得自己真是蠢死了,在舞臺上維奇奧要演女孩,當然是穿女裝。但不演戲時,自然會回復男性的身份。竟幻想他會穿著裙子,挽著自己的手臂,又將頭枕在自己的肩上……但是,他覺得現在才夾著屁股逃走,那就更加像個白痴了。他將懷錶塞進衣袋,一把抓過維奇奧的手道:「我們走囉。」
維奇奧似是被嚇了一大跳:「走?去哪裡啦?」
「去買麵包啊!你不是說要我陪你去嗎?」西蒙邊走邊說。
被拉著的維奇奧回應道:「你不想的話,不用勉強。」
西蒙不知怎地竟有點生氣,回頭望著對方道:「我甚麼時候說過不想了?」
這時,維奇奧的臉又掛上了少女似的表情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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十月二十七日
柯林拿了些「舊水仙湖」的劇本給我,問我有沒有興趣將它們改編得更合時代。我就說與其花心思改,不如索性去寫全新的。不過我對那些劇還有點好奇心,就拿來看看,然後和柯林聊了一下劇情。
之後,我見到維奇奧和那……不知道叫甚麼的男人出門。其後,我在街角遇見了雷高利醫生。我向他打招呼,說維奇奧似乎是被熱烈地追求著,你若是在乎就得加把勁啊。他就一臉不暢快的回應我說,他和維奇奧只是一般關係而已,叫我別胡說八道。唉,也許真是我想太多吧。不過我就很不明白,劇團其他人都是光顧史佩斯醫生,為何維奇奧卻就例外。
又,補述:前天羅雷納帶了個「古典時代的玻璃瓶」給我看,說上面的綠色光澤是多麼的美,但我覺得那只是一瓶半死不活的青苔。
※ ※ ※
當拉著維奇奧走出劇院時,西蒙覺得自己只是逞強。但之後,看著維奇奧站在店裡,等著店員將麵包用紙包好時,他發現自己的嘴角竟自然而然的上揚起來了。
「你笑甚麼啦?噁心!」維奇奧小聲嘟嚕著。
雖然被這麼說,西蒙還是禁不住想笑:「只是想著想著,就覺得其實挺有趣。」
維奇奧生悶氣似的別過臉去:「有趣個鬼!我本來等著見到你落荒而逃的樣子,你讓我失望了。」
怎麼看都是在說謊——維奇奧那緋紅的臉頰告訴西蒙——他其實覺得歡喜。這種彆扭西蒙覺得好可愛,不管維奇奧是女的也好,男的也好,穿女裝也好,穿男裝也好,他就是可愛。
付了賬之後,維奇奧提著籃子,就急匆匆的跑到街上,完全沒有等西蒙的意思。西蒙就踏著大步,追著他道:「等等啊!」
可維奇奧不肯慢下來:「我幹嗎等你?」
西蒙加快腳步,繞到他前面擋住他的路:「是你叫我陪你的。」
維奇奧說:「我叫你陪我買麵包,現在麵包買完了。」
西蒙回應說:「我送你回劇院。」
維奇奧向後退一步:「為甚麼要送?現在光天白日很安全!而且我是男人!」
西蒙攤開雙手:「可我是特地來見你的!」
維奇奧的臉頓時紅到耳根,西蒙見到就知道自己贏了。
「你……你……」維奇奧結巴著,別過臉去道:「你想送就送吧!」然後在西蒙身邊走過。
西蒙輕輕鬆鬆就跟了上去,與之並肩而行。回到劇院後,他們遇到了一夥人——裡頭包括水仙湖的演員,那叫艾蜜莉的笑吟吟的問維奇奧:「這位是誰?」
維奇奧一臉尷尬的說:「是我朋友。」西蒙接著就簡單的向大家介紹了自己。
當中有人聽見西蒙是男爵就哇哇叫,可艾蜜莉很淡定:「我記得你常來看戲還坐最前排,因此演員們你應該認得吧?」然後就一一介紹了演員以外的其他人——劇院主人費里克、劇作家哈丁以及幾名樂師。
然後維奇奧說要去準備晚餐,就頭也不回的提著籃子跑了。西蒙向眾人道了再見,然後就回家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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十月二十八日
萊斯利向我說——維奇奧平日下流又嘴賤,想不到也會有害羞的時候。我就回應道——在喜歡的人面前表現就是不一樣啊,你待費里克的態度不也是不同的嗎?萊斯利含糊應了一聲,然後就借故溜了。大半個小時後,我想問問費里克舞臺下的結構是怎樣的。結果在他辦公室的門外,聽見他和萊斯利在談情說愛,於是我只好摸摸鼻子就走了。
之後我去了拜訪史佩斯醫生,他說他之前去雅斯柏探望其醫生朋友,結果巧遇那邊醫生們進行解剖研究,他有幸被邀請參與。我問他是解剖甚麼,豬還是牛,可他竟答我是人。接著才補充說是死刑犯的屍體,合法向市政府買來的。又道難得那死刑犯一身惡疾,又腫瘤又潰瘍甚麼的,是個很好的研究樣本。我聽得都想吐了,但醫生似乎太興奮沒發現到,嗶啦叭啦的說過不停。於是我就借尿遁,向他說再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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西蒙知道自己很瘋,但同時也知道自己很開心。不知怎地,儘管明知維奇奧是男的,卻還是想去追求。而且劇院多上幾次,他就聽到男演員萊斯利和劇院主人費里克有一腿的傳聞。人們低聲談論著時大都表現得興致勃勃,而罕見有嚴厲的道德批判。因此西蒙想,同性戀愛在卡普蘭這個城市,也許並不是件有多嚴重的事。
每天工作過後,西蒙就會到新都劇院碰碰運氣。如果維奇奧有上臺表演,他就買束花送給他。如果沒有上臺表演,他就邀他出去散步,又或是吃個飯。維奇奧多數會拒絕,但偶爾會接受一次。就例如,今天。
「你這傢伙真是麻煩啊,為何就這麼糾纏不清呢?」在外頭吃過飯後,身穿男裝的維奇奧從劇院正門走進前廳。
駿馬劇團的表演已經完了,觀眾早已四散,四周一片靜寂。
西蒙笑著,跟在維奇奧身邊道:「因為我知道你喜歡我。」
維奇奧轉過頭來,怒瞪著他。但西蒙並不退縮,他牽過維奇奧的手,將之拉到前廳左邊,又穿過了門洞。
維奇奧就道:「喂喂喂!到那邊幹嗎?劇院左邊都是駿馬在用的!水仙湖的人都在右方!」
「正因為這樣,才要到這邊去。」西蒙拉著維奇奧繼續走,來到走廊中。這附近有樓梯,有幾個房間,但都靜悄悄的沒有人。
維奇奧說:「他們都走了啦。」
「那這裡就是我倆的世界了。」西蒙抓著維奇奧的雙肩,將臉向他湊過去。
維奇奧馬上縮開上半身:「你幹甚麼?」
「不用害羞。」西蒙吻上維奇奧的臉、耳下,然後脖子。
維奇奧往西蒙心口就是一捶——但沒有力度:「發甚麼神經?你喜歡女人的吧?」
「原本是的,但為了你我可以改變。」西蒙並不是信口開河,他已經在實踐了。
他一手滑到對方腰後,另一隻手則放到對方腦後,然後就將維奇的雙唇壓在自己的上面。吸著,吮著,發出「嘖嘖」的聲音。維奇奧欲拒還迎,「唔唔」的哼著,然後張嘴喘息。西蒙趁此時機,就進一步入侵,將舌頭伸了進去。維奇奧嚇得用雙掌拍打他,但他不理,只顧將對方的舌頭完整地舔了一遍,然後才分開。
這感覺真是真太好了——西蒙想,明明是男孩子,吻起來感覺卻和女孩一樣,身上甚至散發著女人似的香氣。在激烈的熱吻過後,還軟弱無力的倚在他懷中,輕輕抽著氣,看著這人兒、這情景令西蒙覺得很興奮。他覺得不夠,他想要更多,就將維奇奧壓在牆上,用逐漸堅挺的那部位,在對方腹上肆意磨蹭。凝視著那羞澀惶恐的臉兒,感受著越見強烈的快感。
「你不要太過份……」維奇奧低聲說。
西蒙才不管他說甚麼,反正他嘴巴一直都不老實。現在……他的身體應該也需要一點刺激,但二人身高有差,位置對不上。西蒙於是將他拉進旁邊的化妝間,往有軟椅墊的長椅一按,然後就欺身上去,讓雙方的下體隔著褲子親熱。挺著挺著,維奇奧的也硬起來了。
「你這壞蛋!」維奇奧用雙手揪著西蒙的衣領。
西蒙喘著氣說:「你愛我的……維奇奧。」然後抽出一隻手,解開自己的褲頭,將那話兒掏了出來。又拉過維奇奧的手,將那根放在他柔軟的掌心中套弄。維奇奧沒拒絕,就由得西蒙使用他的手……呼……呼……很舒服,很暢快。快感一波一波疊上去,越積越強。來,再快點……快點……直至無法再忍受下去,西蒙發出終極的低吟,白濁的體液噴射而出,撒在維奇奧的外套上。
腦中的空白過後,西蒙笑著,伸手摸向對方的跨下:「來,輪到你了。」
但維奇奧狠狠的打開了他的手:「我會自己來!你走吧!」
他生氣了,這次似乎真的生氣了——西蒙想。
「走開啦,我想自己一個冷靜一下。」維奇奧轉過身去,捲縮在長椅上,幽幽的道:「就今天,讓我自己一個人。」
西蒙覺得自己也許真的太過火了,於是決定順順維奇奧的意。吻了他的臉一下,整理好褲子,然後就離開了。
※ ※ ※
十一月十五日
這天,萊斯利問我——維奇奧為何生男爵的氣了。我說不知道,然後問他為何會有此想法。他就說——維奇奧平時老是嘻嘻哈哈、吵吵嚷嚷的,但這幾天變得好靜好嚴肅。男爵來找他,他就躲起來裝作不在。這實在好奇怪,維奇奧明明就很喜歡男爵的呢。我就說,這大概只是情侶吵架吧,沒甚麼大不了的。萊斯利「喔」了一聲,就走了。
然後,我就陷入回憶之中,回想自己年輕時、此生中,那唯一次的戀愛。有時,我會覺得時下年輕人的愛戀實在太過膚淺,對上眼了,還互不了解就走在一起了。然而,我之所以半生孤獨,卻是拜太過認真、太過執著之故。嫌自己的初戀不夠深厚,認為必須像戲劇般經歷驚濤駭浪才是愛,就分了手。之後遇上任何可能的對象,都是一直嫌棄。結果,就白白蹉跎了歲月。可事到如今,想多亦無用。
又,羅雷納一直買那些貴貴的東西,他就不會破產的嗎?
※ ※ ※
好不容易,西蒙才又見到他。維奇奧……他穿著女裝戲服,抿著嘴,老不太情願似的由舞臺上走下來。西蒙給他送上紫丁香,他不太熱切的接了過來,微微別過頭去,望著地板。
西蒙輕握著對方捧花的手:「對不起,那天我太衝動了,請你原諒我。」可這麼說著時,他又回想起當天維奇奧身上誘人的芬芳。
「討厭,小聲點。」維奇奧說。
聽起來,他好像已經不生氣了,西蒙頓時鬆了口氣。瞄瞄場地上的其他人——艾蜜莉和她的男人們正在打情罵悄,柯林和哈丁討論著劇本,其他人忙著收拾道具和佈景,似乎沒有人在注意他倆,西蒙就湊到心上人的耳邊說:「親愛的,我對你一片痴心。」
但這次維奇奧的臉沒有變紅,反而蒼白得可怕。他眨眨眼,沉默了半嚮才道:「你到底喜歡我甚麼?」
這問題西蒙在夜深人靜時也想過,他的結論是:「我就喜歡維奇奧,我喜歡你是維奇奧,就這樣。」
維奇奧這才微微抬起頭偷望他:「所以我穿女裝或是男裝你都可以?」
西蒙點點頭——上次他已經試過了,可以,完全沒問題,就算是男的他也可以。只要對象是維奇奧,而不是其他人的話。
「你對我真好。」維奇奧掂高腳,將嘴巴湊到西蒙耳旁:「但,在確定我倆的關係前,你必須先聽雷高利醫生幾句說話。」
雷高利醫生?那個紅髮的?西蒙不明白維奇奧為何會忽然扯到他。但又馬上想到,當初第一次送花給維奇奧時,雷高利就是和維奇奧站在一起。或許雷高利真的是維奇奧的追求者,而現在,維奇奧想身邊的這兩個男人清清楚楚地攤個牌。
「好的,我會向他說清楚。」西蒙挺直腰板,儘可能令自己看起來比雷高利更可靠。
維奇奧卻似是不解:「說清楚?」
「我會向他證明我有多愛你。」然後西蒙就問雷高利在哪裡。
維奇奧告訴了他醫生的診所地址,然後就用纖細的手輕推了一下西蒙的手臂。
「等我回來。」西蒙說完,就踏著大步離開劇院。他按維奇奧的指示來到了市中心,大教堂旁邊,那裡有一片古老的墓地,墓碑上都刻著上百年前的年份。墓地對面是一家棺材店,而雷高利醫生的診所是店旁的第二間屋。
西蒙有個幻想——在這種地方看病,要是萬一突然病發死了,可能會被直接封進棺材埋到墳地裡。但,現在不是胡思亂想的時候,他現在要向醫生說清楚——維奇奧選擇了我,而不是你,你就放棄吧,不要再不識趣的糾纏他了。
他敲響了門,裡面就有人回應:「進來。」
將門一推,西蒙就見到雷高利坐在一張辦公桌後,嘴上掛著陰陰的笑:「歡迎你,不過請你將門關好,之後我們談的可是病人的秘密。」
「病人?甚麼病人?」西蒙關上門,走到辦公桌前。
雷高利說:「維奇奧,他叫我將他的事告訴你。」
西蒙發覺得自己好像搞錯了甚麼:「他生病了?」原本高漲的心情猛沉下去——維奇奧是不是患了絕症?會死嗎?
雷高利點點頭:「可以這樣說,希望你聽完可以保持冷靜。維奇奧他——是雙性人。」
雙性人?西蒙問:「這甚麼意思?」
雷高利用指頭輕敲一下桌面:「他天生畸形,同時擁有男性及女性的的特徵。」他將手指指向上:「他有陰莖,有陰嚢,但亦有女性的陰道。」
西蒙頓時覺醒——維奇奧雖然是「男孩子」,但又有女性的柔美,有女性的體香,原來就是這個原因。他問醫生:「所以呢?」
雷高利將手肘擱到桌子上,用手托著下巴:「經過我的觀察,這對他的健康沒有任何壞處,只要你接受就沒有問題。」
西蒙頓時鬆了口氣,然後想到另一件事——有點難以啟齒,但還是問了:「那麼我可以和他『做』嗎?像和普通女人一般。」
雷高利面不紅耳不赤的爽快回應道:「可以,以後還請你好好疼愛他,他可是個可憐人。」他笑了笑:「就這樣,你可以回去了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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十一月二十日
維奇奧和男爵又忽然好起來,果然就只是一般的情侶吵架。而萊斯利雖然老是和維奇奧吵吵鬧鬧,但其實是關心著的吧。朋友那種關心,應該是。
膝蓋有點痛,於是就去讓史佩斯醫生看看。在治療時,我提起了雷高利醫生,但他表示和這個人沒甚麼交集。指雷高利性情孤僻,又鬼鬼祟祟,總是在做著甚麼見不得光的事似的。不過在我眼中,當醫生的都是多少有點奇怪。
另外,想花多點時間研究舞臺機關。費里克將劇院的建築設計圖翻抄一份給我了,真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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溫暖的床上,西蒙從後面擁著維奇奧赤裸的身軀。他將鼻埋在愛人的黑色短髮中,吸著他的氣味,又吻著他的耳背。手在他平坦的胸部上摸著,偶爾逗弄一下那凸起的乳頭。
「煩死人啦!再這樣下去我要著涼了!」維奇奧雖這樣說,但還是乖乖的臥著讓西蒙胡來。
西蒙輕笑著,將毛毯由床尾拉過來,覆在二人身上。然後伸手到床頭櫃,抓起玻璃酒瓶斟了一杯紅酒,再遞到維奇奧面前:「來。」
維奇奧撐起上半身,扶著杯飲了一點,然後道:「下次開白酒可以嗎?」
西蒙問:「紅酒不好喝?」
維奇奧搖搖頭:「不,只是我怕深紅色。」
西蒙將杯子放回櫃上:「是否覺得像血?」接著用姆指為維奇奧抹抹嘴唇。
維奇奧點點頭:「櫻桃最可怕了,吃完之後滿手都紅紅的。我還記得啊……」他用手揉著毛毯,很不好意思地低聲說:「初經來時我簡直嚇死了,跨下、褲襠都是濕淋淋、黏糊糊的一片血。」
西蒙可以想像那情景有多恐怖,就摟過維奇奧的肩以示安慰。
維奇奧繼續說:「情急之下,我就包尿布似的用布層層裹住自己下面,穿上乾淨的褲子,就跑去找雷高利醫生。」
西蒙這就明白了:「因此他就知道了你身體的狀況。」
維奇奧說:「我身體不適時也會找他開個藥。」
西蒙親了一下對方的臉:「那麼,第一次和我做時怕不怕?」
那天在診所見過雷高利之後,西蒙就馬上衝回劇院,告訴維奇奧他的愛並不會因性別而改變。維奇奧很是感動,就帶了他回自己的家,和他發生了關係。
「當然怕,痛死了。」維奇奧用肩膀蹭了蹭西蒙:「不過,之後很好。」
在第一次之後,他們就密切往來,有了第二、三、四、五……數不清到底幾次。
維奇奧伸手摸著西蒙的臉:「你就不會覺得我長得好奇怪嗎?」
西蒙往對方身上壓去:「怎麼會?你最美了,就像天使一樣。我聽人說,天使是沒有性別的,我想就是如你一般。」
維奇奧順從地躺下來:「才不是這樣的吧?天使應該既不是男,也不是女,我卻……」
西蒙吻住維奇奧的嘴,狂熱的吸吮了一番才道:「只要我覺得是不就行了嗎?你是最特別,最珍貴的。」
「西蒙……」維奇奧環抱著西蒙的後頸,又用雙腰纏住他的腰,輕聲低吟道:「我急著想要。」
西蒙當然不會令愛人失望,他兩手勾起維奇奧的雙腿就做起來。 床頭櫃上盛著紅色液體的玻璃酒瓶,反映著整個過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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十二月十五日
傳聞宮殿的基本工程已經做得七七八八,王家馬上就會從德瑞勒搬到這兒來了。我說,「新都劇院」這個名字真是正合時宜,不過幾條街外有家雜貨店也改了名叫「新都」,真是令人不愉快。
而維奇奧和男爵正打得火熱,之前他說之所以剪短頭髮是為了方便戴假髮,但現在男爵說他若把頭髮留長一定很好看,於是維奇奧就決定不再剪了。呵呵,真是肉麻。他望著男爵時眉目含春的模樣,根本十足十是個女人。
羅雷納說有人知道他熱愛古董,就拿著一堆東西來推銷。不過當聽到那些都是陪葬品,甚至包括一些骸骨時,羅雷納就打發他走了。原來這位仁兄的底線是在這裡,我必須記一記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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西蒙和維奇奧開展了一段幸福美滿的日子——西蒙就像以前一樣,工餘時就去劇院看維奇奧演戲,不厭其煩的送花給他,甚至偷偷給個吻。有時,會待在劇院和穿男裝的維奇奧打牌,直至他輸到生氣;又有時,帶著穿女裝的他去河邊散步,手牽著手猶如一對普通情侶。在情到濃時,在他耳邊呼喚著——我的天使。
他開始覺得愛情很神奇,世上有的是千千萬萬人,為何就這一個會令你覺得是命中注定呢?仿佛共享著同一個靈魂,有了你我才完整。無法想像沒有你在的人生,想要永遠、永遠和你在一起。西蒙並不認為自己是個長情的人,但只要面對著維奇奧,他就是了。維奇奧改變了他,在這個新的首都,裡面有一個新的西蒙.瑞德,萊米勒利恩男爵。
他們一起渡過了很多個日與夜,你睡我的枕頭,我蓋你的毛毯。你的氣味中有我的氣味,那令人安心得似是身在搖籃中。又一起看著卡普蘭的人口漸多,走在擠迫的街上時會怕走散。當你的腳步慢下來時,我一定等。當你在前面奔馳時,我一定追。你美麗的身影如夢,如天使,值得我讚美你無限次。
然而,在王家來到這城市、卡普蘭正式成為首都、狂熱的街頭慶祝活動舉行過後,又過了幾個月之時,維奇奧向西蒙說:「親愛的,我要去一次長途旅行,明天就出發了。」
西蒙滿心錯愕:「怎這麼突然呢?你要去哪裡?」
維奇奧就說:「我要去找我的父母,自從我加入了劇團之後,就沒再見過他們了。現在就忽然想去告訴他們——我過得很好。」
西蒙問他們住哪裡,但維奇奧竟然搖搖頭:「似乎是在四處遊走著,沒定居下來,要追到他們有些困難。所以,我預料要很久才會回來。可能幾個月,可能半年。」
西蒙無法接受這麼久的分別:「不!不行!我和你一起去!」
維奇奧就回應道:「但你得留著顧生意啊!」
的確,這時候根本抽不出身來旅行。他不止得為自己、為客人負責,他還有在故鄉與之分擔著業務的弟弟。
西蒙握著愛人的手:「可我擔心你,萬一在途上遇到意外怎麼辦?」在他心目中維奇奧是個女人,應該由男人好好保護著。
他道出了自己的心聲,維奇奧就說:「放心吧,柯林會陪我去,你應該知道他絕對信得過。」
柯林是水仙湖的團長,同時也是演員,和維奇奧已經認識好多年了,就如同他的哥哥一樣。
既然這樣,西蒙只好任得他去:「路上要事事小心,要寫信給我,我會很掛念你。」
「我也會很想你。」維奇奧抱了抱西蒙,然後就走了。
西蒙很辛苦地才捱過了因不安而無眠的一晚,然後就去工作。因為維奇奧不在,就沒有心情去劇院,自我封閉似的過了一個星期。然後在一個早上,他見到水仙湖的宣傳海報,上面寫著柯林要演這齣劇的男主角。西蒙無法理解——柯林不是和維奇奧去了旅行嗎?怎麼還會在這兒演男主角?他連忙趕到劇院,在門口就剛好遇著柯林。柯林見了他也是一臉驚訝,道:「西蒙?你怎麼會在這裡?」
西蒙幾乎想打柯林一拳:「我才應該問你怎會在這裡!你不是和維奇奧一起出行嗎?」
「不!沒有這回事!」柯林提高聲音:「他告訴我要去找父母——和你一起去!怎麼你還會在這裡?」
然後西蒙就明白到——他倆都被騙了。不曉得維奇奧為甚麼要這做,只知道時間逝去……一個月、兩個月、三個月,維奇奧都沒有任何音訊,他沒有寫信回來。四個月、五個月、六個月,他依然未見蹤影。這時,史佩斯醫生就提供消息說——聞說雷高利醫生也不見了,他是否才是和維奇奧一起出行的人?
西蒙頓時晴天霹靂,揪著史佩斯的衣領邊哭邊問:「為甚麼是雷高利?為甚麼和他去?難道說去找父母根本是假的嗎?其實他們私奔了?」
劇團的人硬將西蒙和史佩斯分開,叫他冷靜,說事情不一定是他想的那樣。他發瘋似的推開眾人,直衝到墓地附近——那屬於雷高利的診所。雷高利當然不在,但西蒙還是死命打那道門,直至城衛將他當成醉漢拖走。他大叫著自己是男爵,但沒人信。
打那之後,他每天都抽段時間去那兒,在門外守候著。初時,柯林有來陪他,但後來因為劇團來了新人,他就忙著顧那邊沒再來了。就近棺材店的人也勸說他別等了,女人再找一個好,堂堂大男人何必作賤自己?但西蒙仍然堅持著。
終於,某天一輛四輪馬車停到診所前,車門打開,下車的人正是雷高利。西蒙馬上衝上前去,一拳將雷高利打倒地上,然後跳上馬車——可車上別無他人,空空如也。但不知怎地,他覺得維奇奧一定在。他依從直覺,一手拉起座位的墊子,然後他就見一個玻璃瓶,裡面浮沉著某種東西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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四月十五日
前段日子我根本寫不出日記,因為維奇奧的事令我受到很大的驚嚇。不過現在,或許應該提起勇氣為他做個總結。
男爵打倒了歸來的雷高利醫生,然後在他的馬車裡,發現了用玻璃瓶以酒精浸泡著的生物器官。這方面我實在不想詳說,總之,事情鬧了開來,城衛插手了事件,交給法務人員,又在治安官的審問下,雷高利承認瓶子中的就是維奇奧……維奇奧的兩性生殖器。我也是那之後,才知道維奇奧並不只是男生。
雷高利被控謀殺——將維奇奧帶到一個叫卡特的小鎮,殺死了維奇奧,將其器官切下製成標本。但雷高利在庭上否認指控,說當初是維奇奧懷上了男爵的孩子,但不敢聲張。因為他始終是個畸形,他怕男爵會不想要畸形所生下的孩子。於是就求雷高利找個地方陪他養胎,並悄悄把孩子生下來。甚麼去找父母,有柯林陪或是男爵陪都只是謊言。但事出不幸,在多個月後維奇奧因難產而死。雷高利抱著保留珍貴樣本的心態,將其器官摘除並加以保存。
他向法官申辯說,自己最多只是褻瀆屍體,沒有殺人,不過最後還是被判了絞刑,因為也沒有人能證實他的無辜。我不知道應該怎評價這判決,我不知道……如果真是他殺了維奇奧,他罪該萬死。但如果不是……我不知道,不知道應該怎樣做。不過無論如何,雷高利做了件很錯的事,他深深地傷害了男爵。在發現愛人死了,又被這樣對待之後,男爵幾近陷入瘋狂,我們好不容易才令他稍為清醒。
一個多麼可憐的人,他的天使死了。寫到這裡我也禁不住落淚,因為,維奇奧是個很可愛的的孩子。我愛他,大家都愛他。可現在,我們要卻要研究怎樣將他下葬。他的其他部份被雷高利埋了在森林,找不回來,我們有的就只剩這瓶子。我不知道怎寫下去了……就這樣完結吧:
親愛的維奇奧,好好安息。不論你是男是女,是生是死,我們都愛你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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