遷都一年之後的這個四月,雷高利醫生因謀殺水仙湖劇團的雙性人演員——維奇奧,並將其生殖器製成標本,而被中央法院大法官判處絞刑。於是數天後的早上,中央廣場上,群眾就包圍著被城衛押送著的犯人,咆哮著:「是你帶走了我們的維奇奧!現在就將命還來!」
劇院主人——費里克跟在眾人後面,默不作聲。他的心情是複雜的——他不肯定是醫生殺了維奇奧,也許正如雷高利本人的證詞所言——維奇奧懷上了西蒙.瑞德男爵的孩子,他……又或者應該說是「她」,是難產死的。不過,費里克不想為雷高利辯白。
畢竟,雷高利就像待牲畜一樣,用利刃將維奇奧的屍體剖割開來,取出內臟,浸在酒精之中,而其他不要的部份,就隨便埋在野地。這點雷高利自己也承認的,沒有人冤枉他,亦正是這點,所有卡普蘭市民都覺得無法原諒。
「殺了他!殺了他!為我們的維奇奧報仇!」
雷高利被押到刑臺上,遠遠的,費里克看不清楚他的神情。繩圈被套到他脖子上,接著監刑官又宣讀了罪狀。
這時,費里克感到衣袖被拉了一下,身邊傳來一把小孩的聲音:「叔叔,可以抱起我嗎?我不夠高。」
費里克垂下頭,見到的是個有著天真眼神,大概六、七歲的女孩。費里克遲疑著之時,監刑官大聲叫道:「行刑——」
費里克連連忙抬起頭,只見雷高利已掛在那裡——像隻拔了毛的雞。民眾爆出歡呼,而小女孩則扁著嘴,生氣了。
那邊廂,水仙湖劇團的年輕男演員——艾路菲恩用床單裹著自己,捲縮在起居室的躺椅上。他今天還沒外出過,起床後就一直待在這裡,吃了麵包、蘋果做早餐。本想喝熱牛奶,但又懶得生火。隔著高窗,曾聽見路人嘈吵的聲音——喂!要行刑了,一起去看吧!可艾路菲恩覺得,這種事一輩子看過一次就夠了。他就只是靜靜的待著,看著房子另一邊的窗子,陽光從樹梢間照射進來,那美麗如紗的模樣。
這時,房子大門被「吱呀」的一聲打開了,然後「砰」的一小聲被關上。接著,柏高.羅禮士伯爵的聲音傳來了:「寶貝,在嗎?」
艾路菲恩不回應,就只是抿嘴微笑。
「嘖嘖嘖。」羅禮士從走道鑽出來,見到艾路菲恩就道:「小壞蛋,怎麼裝作不在?」
艾路菲恩向他拋媚眼,然後坐起來,伸出雙手討抱。床單滑下來,露出了他赤裸裸的身軀。羅禮士見到其雪白的肌膚,眼睛就馬上亮起來了——這猥褻下流的三十七歲死色鬼,是艾路菲恩最喜歡的類型。
他急急走過來,將艾路菲恩擁在懷裡,嘴對嘴予之一個濕淋淋的吻,然後道:「告訴你,我剛剛觀刑去了。」
艾路菲恩推一下伯爵的臉道:「討厭!這種殺風景的話題!」卻又給他挪出座位。
羅禮士坐好說:「你對此一點也不關心嗎?雷高利可是殺死你同團成員的兇手。」
「我又不認識維奇奧。」艾路菲恩一次也沒有見那可憐的死者——據劇團其他人所言,維奇奧在去年年中就失蹤了。而艾路菲恩是年末才加入水仙湖,雷高利的惡行則在一月被揭發。這些事情,艾路菲恩都只是一知半解。他向羅禮士倚過去,挽住他的手臂:「不過,維奇奧的死倒是挺令人傷心難過的。」
羅禮士點點頭:「幾乎全城的人都為他而哀慟。」
艾路菲恩笑笑:「卡普蘭似乎是個好地方。」
羅禮士和艾路菲恩的故鄉都是南方城市——凱恩,不過羅禮士因為得到了首都的官職,而不得不搬過來住,就順便把畫家朋友拉瑞.布隆,以及情人艾路菲恩也帶了過來。
現在羅禮士家住城東貴族區的大宅,但在城北——近王宮西門處的別宅,亦馬上要完工了。而為他服務的建築師,就正是新都劇院的業主——米羅.費里克。
羅禮士將頭枕在艾路菲恩的金色卷髮上:「你喜歡卡普蘭就好。」
「那你呢?」艾路菲恩問。
羅禮士說:「我喜歡卡普蘭,但亦想念凱恩潮濕的海風,海鷗的叫聲及其飛翔的模樣。還有,目送那些宏偉的遠洋船出海時所帶來的感動。」
「大人很感性。」艾路菲恩用臉蹭著羅禮士的肩:「怎麼辦呢?我的心都因為你而蕩漾了。」
羅禮士抬起下巴,自信的用指頭拈拈唇上的短鬍。
「大人……」艾路菲恩跪在躺椅上,任由床單從身上落下。赤條條的,讓伯爵看個清清楚楚。然後就欺身上前,低吟道:「不摸我嗎?羅禮士大人……」
羅禮士沒有回話,抱過艾路菲恩那纖細的腰枝,接著便在他身上狂熱的舐吮起來。
在行刑結束之後,費里克隨著人潮離開中央廣場。沿著東面的街道一直走,再轉右,就來到了新都劇院。劇院門上貼著告示——
「為悼念我們的好朋友維奇奧,水仙湖劇團暫停公演至四月二十五日。」
而在告示下方的地上,則堆滿了市民送來的鮮花,有紅的、黃的、白的、紫的……很美,很美。費里克和維奇奧不算特別熟,但他知道他……不,她最喜歡收花了。這愛穿裙子,愛戴假髮,愛演女角,一直被世人以為是男生的孩子,其實既是男也是女。這秘密就只有其情人西蒙.瑞德男爵,以及雷高利醫生知道。直至死後,真相才被揭曉。
費里克望著面前的花山,在心裡向已逝的她說:「你又何必隱瞞呢?原來大家都可以接受。」
卡普蘭是個神奇的地方——費里克是這樣覺得的。他用劇院兩年免費租約綁住水仙湖的萊斯利,讓他當自己的情人,這件事外間人也略有所知。但卻沒有招至嚴重的指責,也有沒任何懲罰,就頂多就一點閒言閒語而已。這是何等的幸運,仁慈的卡普蘭!
費里克轉身離開大門,來到小小的側門前,用鎖匙打開門鎖、推門、穿過、關門,又鎖上。前廳裡因為沒有點蠟燭而昏昏暗暗,四周寂靜無聲,但他知道有人在等他。他踩進走廊,踏上樓梯,來到一樓,打開辦公室的門,便見到那人的倩影。
萊斯利——他心愛的萊斯利,原本站在窗子前,面對著外頭後院的空曠。此刻因為聽到了門聲,而微微轉過了身來。「完了嗎?」他薄薄的嘴唇開合著,表情冷淡中帶點悲傷。
費里克將門關上,走上前去:「完了,雷高利死了。」
萊斯利不太精神的點點頭:「謝謝你代我去看,雖然本應親自去見證的,但心裡不知怎地……就是不想去。」
「不用勉強自己,我知你很傷心。」維奇奧是萊斯利最好的朋友——費里克知道。在這次的事件中,傷得最深的是瑞德男爵,其次,應該就是萊斯利了。但萊斯利並不是個愛四處討同情、求安慰的人,他總是想表現得堅強。
費里克伸出雙手,從後擁住他。然後他就顫抖起來,哭了。費里克沒有為他拭淚,就由得他哭,盡情哭。直至他淚盡,抽出手帕抹了抹,費里克才說:「萊斯利,我會好好珍惜你。」
萊斯利不明所以的「嗯」了一聲。
費里克解釋道:「這是我從維奇奧的事故中學到的。」
萊斯利回應道:「我和維奇奧根本不一樣嘛,沒有認識奇怪的醫生,也不會懷孕。」
費里克就說:「可是命運難測,要是你忽然從我的生命中消失,我該怎麼辦呢?」
萊斯利轉過身來,望著費里克的眼睛道:「當然是好好的繼續活下去,但……要每天都想念我,時時刻刻都思念我。」
接著,費里克心裡忽然冒起一個主意——他想要僱人為萊斯利畫幅肖像。
畫室內,拉瑞.布隆在畫藍鈴花,陶盆裡,如草似的深綠色葉片直立著。花莖自中央延伸出來,花蕾像魚鱗般互相交疊,而已開了的花則各朵稍為分開,如吊鐘般垂下。雖說叫藍鈴,但拉瑞覺得那怎麼看都是紫色,就埋怨道:「怎麼不叫紫鈴呢?」
在他身邊觀摩的徒弟兼情人——提姆斯就說:「總之你就快快畫好它吧,我不太會照顧植物,它可能馬上就死了。」
拉瑞回應道:「我就知道,將我照料得妥妥貼貼才是你的專長。」
提姆斯吐吐舌:「你就少臭美啦,自大狂。」
拉瑞面無表情的「呵呵」了兩聲:「不知道當年是誰嚷著要當我徒弟呢?」
提姆斯悶哼一聲別過臉去,拉瑞見著就覺得好笑,但沒表現出來。然後放下畫筆,將話題轉回畫上:「正是因為會凋謝,才值得用畫記載下來啊。」
提姆斯回過頭來,問道:「人也一樣嗎?」
「一樣。」拉瑞對著花說。
提姆斯先是沉默,然後道:「所以,你畫那些美少年模特兒時,心裡都有他們變成老伯之後的形象嗎?」
拉瑞終於忍不住,「噗」的一聲笑了出來。
提姆斯當場紅了臉,慌忙道:「算啦!這蠢話你就當我沒說過吧!你給我馬上忘掉!馬——上!」
拉瑞卻笑得卻更大聲了——他覺得提姆斯真的很可愛,沒模特兒那麼美,但更惹人疼愛。
接著提姆斯又道:「我想起你以前畫過一幅《凋零玫瑰》。」
拉瑞記得那張畫——原本要畫新鮮的白玫瑰切花,但不小心讓花被陽光曬到,就謝了。不過倒是謝得有模有樣,重新擺個位,就照畫下來。他問徒弟:「你喜歡那幅?」
提姆斯點點頭:「淒美的畫,像齣悲劇。」
「那麼找天我們一起去看戲。」拉瑞說。
可提姆斯道:「可悲劇還是星辰劇團最擅長。」
凱恩城的劇團拉瑞當然知道,不過他們現今住在卡普蘭。上年,因為羅禮士說新都這兒對藝術家求材若渴,於是拉瑞就跟著他來了——抱著父親以前「說要去畫雪山,然後就從此一去不返」的那種決絕。畫家應該將目光集中於眼前的美,而不是過去的美,也不是幻想中的美——拉瑞總是這麼告誡自己。
接著他道:「那麼你是拒絕我的邀請嗎?」
提姆斯聳篷聳肩:「看水仙湖的劇也可以啦,總之不要看駿馬劇團的就好了,他們比較像雜耍團。」
「好,那麼等水仙湖重新開業我們就去。」拉瑞說。
但提姆斯說:「恐怕會買不到票,因為維奇奧的事件,水仙湖的支持者數量又衝到一個高峰。」
「同情心泛濫。」拉瑞是這麼覺得的,因此他沒有去看雷高利醫生的處刑。
提姆斯用腳尖抖抖拉瑞的小腿:「你這個冷血的。」
「是冷靜。」拉瑞回應道。
第二天,王宮西門附近,一幢被鷹架包圍著的四層高住宅外,費里克指示著工人作最後的工序——岩石外牆用水沖洗一遍,用刷子大力的將粉塵刷下來,玻璃窗亦應再抹一抹,並由陽光將之曬個乾乾爽爽。
「之後只要拆掉鷹架就大功告成了。」費里克向站在他身邊的屋主——羅禮士伯爵說。
羅禮士點點頭:「我會將最後一筆款項匯給你。」
費里克禮貌性的點頭笑笑。
然後羅禮士說:「不過,有件事我還想請你幫忙。」
費里克揚揚眉——上次是托他將其小情人艾路菲恩介紹進水仙湖,今次又是甚麼要求?
羅禮士沒等對方答應,就說:「水仙湖的演出,能夠留到包廂嗎?」
費里克回應道:「沒問題,我向來有為熟人留一個。」
「那拜託你了。」羅禮士說。
費里克接著問:「那天就自己一個嗎?還是會和誰一起來?」他知道艾路菲恩那天要上臺,而且戲份挺重,不會抽得出空陪羅禮士。要是他肯和哪位大人共用一個包廂,就比較不浪費了。
可伯爵說:「拉瑞會一起來,還有他徒弟。」
費里克「啊」的一聲,又過一會兒,才靈光一閃:「伯爵說的難道是畫家拉瑞.布隆先生?」
羅禮士點點頭:「正是。」
費里克於是道:「那麼,我可以斗膽請閣下幫個忙嗎?我想託那個人畫幅肖像。」
羅禮士掛上狡猾的笑:「畫誰?」
費里克不好意思的摸摸後腦,低聲道:「萊斯利,相信你也聽說過我和他的事……」
羅禮士拍拍費里克的肩,帶著惺惺相惜的意味:「我懂的,當然懂,就像你懂我一樣。就馬上吧,乘我的車,我想他應該在家。」然後就轉身向四輪馬車走去。
費里克向工頭打個手勢,然後就跟著羅禮士上了車。
提姆斯去了做飯,拉瑞獨自在畫室中繼續畫藍鈴花——蓓蕾又開了一朵,一副精神奕奕的模樣,看來提姆斯是多慮了。這時,他聽見大門被打開的聲音。這麼闖肆無忌憚地闖入民居的,就只會是羅禮士了。拉瑞沒有起來迎接,就繼續坐在畫布前,用筆尖細細描著花瓣的紋理。
腳步聲漸近——是兩個人,另一個不像艾路菲恩。拉瑞心想——是帶了哪個新相識的美少年來嗎?但當羅禮士出現在畫室門外時,拉瑞見到的是個三十來歲的男人。不美——以拉瑞的口味而言,以羅禮士的眼光來看亦如是。拉瑞沒作聲,就只是望著,等著對方自我介紹。
不過沒等到那男人開口,羅禮士就道:「拉瑞,我向你介紹,這位是新都劇院的主人——米羅.費里克。」
拉瑞大概明白到是甚麼事——昨午羅禮士有來過,拉瑞向他提到想看戲的事,他就說包在他身上。拉瑞知道,他一定是向費里克要到票了。於是拉瑞就站起來,點頭道:「你好,費里克先生,我從羅禮士那裡聽過不少你的事。」
費里克望望羅禮士,又望望拉瑞:「是怎樣的事呢?」
拉瑞說:「幫那任性的孩子加厚牆壁的事。」
他指的是艾路菲恩——在跟隨羅禮士來到卡普蘭之後,羅禮士要買楝房子給他的小情人。但艾路菲恩沒看上任何一楝時髦的新屋,卻愛上一間「被株樹像章魚般纏住的老屋」。那樹就黏在房子東北面的屋角,一半根插在泥裡,一半根長在牆上。羅禮士說這屋子恐怕就要倒了,但艾路菲恩堅持只想要這間。於是,羅禮士就請費里克幫忙。最後費里克將牆壁加厚了兩倍,總算是延長了房子的壽命。
費里克微笑道:「小意思,艾路菲恩是個有趣的人。」接著,他提出了為萊斯利畫像的要求。
拉瑞答應下來——他知道這個演員,棕色頭髮,臉尖尖的,看起來俊俏而帶點冷漠。不是會令拉瑞心動的類型,但畫一畫也不會令他覺得浪費顏料。然後拉瑞將徒弟從廚房叫來,向客人介紹了一下,說,提姆斯就像個妻子一樣照顧他。提姆斯馬上給拉瑞一記肘擊,羅禮士和費里克都笑了。
另一方面,萊斯利待在劇院的休息室中,側臥在長椅上,閉著眼睛。這天除了他大家都沒來,四周靜悄悄的。不,維奇奧在。他的器官被浸泡在玻璃瓶中,在團長柯林那位於二樓的辦公室裡面,到現時還沒有下葬。可憐的……維奇奧。
在迷糊中,萊斯利聽到極其細微的腳步聲正在接近。他覺得自己是要睡著了,開始發夢了,要是能夠夢到維奇奧那也不錯。腳步聲在他身邊停了下來,接著是一輪靜默。之後,是額頭上的觸感。毛……不,是卷曲的頭髮,果然是維奇奧嗎?他那卷曲的,有彈性的黑髮……
然而,萊斯利慢慢睜開眼後,見到的卻是金色。金色卷髮,綠眼睛,以及白皙的臉——是艾路菲恩。萊斯利嘆了一聲,咕嚕道:「別貼這麼近,找死嗎?」
但艾路菲恩卻不退開,仍坐在長椅旁的地板上,頭枕在萊斯利的臉前方:「你佔著整張椅,我沒位坐。」
萊斯利說:「坐另一張啦。」
艾路菲恩搖搖頭:「我要這張。」
萊斯利不理他,繼續躺,可艾路菲恩依然沒有放棄的意思,萊斯利就問:「你回來幹嗎?」
「我整個上午都四處逛,逛得好累,就進來歇腳。」艾路菲恩挪了挪身子,讓自己坐得比較舒服。
萊斯利轉過身去,面對著椅背,然後就感到甚麼熱熱的東西貼上了自己的背。「你幹甚麼?」萊斯利不爽的道。
「就說我累,要坐一坐。」艾路菲恩說。
坦白說,萊斯利其實有點緊張——因為艾路菲恩長得很美,可愛,年輕,又性感。以前——在和費里克好上之前,萊斯利是喜歡這類型的,不過現在也沒打算走回頭路。
然後艾路菲恩問:「你是在難過嗎?」
「甚麼?」萊斯利輕聲道。
艾路菲恩說:「因為維奇奧。」
萊斯利先是沉默——他不想在新來的面前示弱,但最後還是道:「是。」本以為艾路菲恩會說些安慰的話,但結果他卻甚麼都不說,令萊斯利摸不著頭腦。他於是道:「隨便說些甚麼啦,氣氛好奇怪。」
艾路菲恩就說:「羅禮士大人好帥。」
萊斯利沒他好氣:「這甚麼鬼話題?」
「是你叫我隨便說些甚麼呀。」艾路菲恩的語氣慵懶慵懶的,怡然自得。
萊斯利又嘆一聲,對他倆的對話不再抱有任何合理的期望。然後,感受著這無意義的一刻又一刻。艾路菲恩沒有走,就這樣坐著,向萊斯利傳送他的體溫,以及呼吸的律動。就這樣,萊斯利竟然睡著了。到醒來時已是傍晚,在橘色的霞光下,身後沒有人。
鷹架還未拆除的別宅內,前廳中央放了一張扶手椅。而羅禮士就坐在上面,繞著腳,沉思。雙目所及,以及雙目所不及之處,就只有這一件傢俱。在陳設方面,他未有任何方向。反正他在東區還有幢宅第,這邊大可以慢慢來。牆壁想漆一片就漆一片,椅子想放一張就一張。
只不過就只是件玩具,是的,一件可以隨便搞,沒有規則要遵從的大玩具。就如同人生,只要你有錢,有權,就任你怎麼來。羅禮士滿意現在的生活,雖然在財政部的位子才剛剛坐上去,看似未穩,但國王已向他說過——希望有朝一日讓羅禮士當他的財政大臣。
這應該是姑母大人在暗地裡做了些甚麼,令國王對他大生好感。本來,羅禮士只喜歡做生意賺錢,但現在覺得當當官也不錯。若是真能登上高位,已故的父親亦會覺得安慰吧?曾經……很久以前,曾經認為同性戀會是人生中的一個大障礙。但現在已經沒所謂了,因為這兒是卡普蘭,寬宏大量的,卡普蘭。
這天,費里克帶了萊斯利過來。提姆斯泡好了茶,端到畫室。雖然同是演員,但萊斯利並不像艾路菲恩那麼怪誕,就只是將雙手夾在膝間,拘謹的坐著而已。而拉瑞沒有馬上作畫,就只是和費里克閒扯著。談市內的街道的整頓工程,還有劇團間的八卦等等。他又問萊斯利和艾路菲恩可相處得好,萊斯利就摸摸後頸,有點尷尬的說還不錯。接著,再問費里克——萊斯利的這幅肖像想怎麼畫。費里克就說自己對畫認識不多,不好提意見。拉瑞就笑笑道:「如果是私人收藏著,模特兒穿得少一點也是無妨的。」
提姆斯早已習慣了拉瑞的露骨,但萊斯利就當場漲紅了臉。費里克就說:「不,不用了。萊斯利,你表現得像平日一樣就好。」
萊斯利於是放鬆了一些,坐到拉瑞所準備的椅子上。拉瑞又問他有沒有繞腳的習慣,萊斯利說有,然後就將腳繞起來。如此,模特兒的魅力就增加了不少。之後,畫室裡一直很靜。拉瑞在畫布上描著草圖,一臉認真的模樣。但提姆斯覺得,畫到臀部和大腿的線條時,他一定有在想些亂七八糟的東西。
到草圖完成,並讓費里克確認過後,拉瑞就說可以明天再繼續。萊斯利頓時鬆了口氣,然後就和費里克勾肩搭背的走了。提姆斯想要收拾好茶杯,但這時,拉瑞向他招了招手:「過來。」
提姆斯就走過去,以為他要告訴他畫畫的秘訣。可拉瑞卻伸出手,攬過提姆斯的腰,逼使他坐到自己的大腿上。
「幹甚麼啦?」提姆斯問。
拉瑞就說:「不就平常會做的事?」
提姆斯先是閉著嘴,然後抑起頭,接受拉瑞的深吻。
平常……來到卡普蘭之後,生活的確是這樣過的。家務,學畫,然後便是情慾的時間。被脫光衣衫,挑逗,興奮得不能自已,然後被挺進,擠壓……不過習慣了後,其實也不過就一個個普通日子。艾路菲恩這樣,萊斯利也這樣,每家每戶都這樣。就如同死亡,也被認為是件大事,但又每天都有人死,說不上有甚麼特別。
這時,大門又有聲音傳來。提姆斯從拉瑞身上跳下,接著,羅禮士和艾路菲恩就出現在畫室外。
拉瑞「呸」了一聲:「混蛋,來壞我好事。」
羅禮士大概猜出了他倆原本在做甚麼,就道:「反正有的是漫漫長夜。」而艾路菲恩則掩嘴而笑。
拉瑞回應道:「拖延是種壞習慣。」
羅禮士就說:「肚子夠餓飯菜才顯得夠香。」
拉瑞抬高下巴:「那你餓死好了。」不過轉過頭,他又讓羅禮士看他畫的《藍鈴花》。
四月二十六日,羅禮士按照約定,和拉瑞以及提姆斯來都新劇院看戲,連同費里克,四個人來到包廂中。羅禮士的隨從為他抱著三紮玫瑰花——白的給艾路菲恩,而黃的給萊斯利,以及那個暫代維奧斯的位置——名叫安索尼的男孩。
費里克見了就抱怨道:「伯爵也太狡猾了,竟然連萊斯利也送。」
羅禮士就哈哈笑道:「放心,我沒有和你搶的意思,只是想逗逗大家高興。」
而拉瑞就懶得理他,只顧和提姆斯喁喁細語。正當費里克羨慕著之時,戲臺上的紅色布幕被撥開了一點。萊斯利從那裡探出頭來,甜甜的笑著,向他揮手。費里克頓時精神一振,亦以揮手回應。可這時,萊斯利又被艾路菲恩拖走了。雖然只是短短的一瞥,但看得出萊斯利似乎已重新振作起來——從維奇奧的死亡事件之中。這樣的話,費里克也就放心了。在劇院裡,觀眾尋求的是「不平凡」,但此刻,費里克只想和心愛的人平平淡淡、無風無浪的生活下去。
劇院職員這時驗完了票,就向臺前的樂師打手勢。音樂於是奏起,布幕亦被拉開。戲,就像往常一樣上演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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