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絕對的黑暗中,傑尼德.艾爾撒回憶著自己的死亡——
「要挺住!不可以退縮!」首都舊堡環城通道上,他舉著劍向他的士兵狂呼。
但這沒有用,部下們開始紛紛丟下武器逃跑,如受驚的鼠群般往後方湧去。他的面前被空出一條無遮無擋的通道,於是王后的走狗——王家衛兵就沿此衝過來了。
「打掉萊奧基特公爵的武器!生擒他!」敵方的指揮官這麼說,可傑尼德才不要讓那傢伙順心順意。他將劍橫在頸前,然後猛力一拖——他見到四周變成紅色。那是他的血,由血管噴灑而出。
要結束了,該結束了。這可恨的世界,我要和你告別了。 傑尼德在心中狂笑——哈哈哈哈哈,同時感到暈眩,又見天空在旋轉,轉得越來越快,快得令人要失去意識。
完了!都要完了!傑尼德以為這就是他最後的思緒。可這時,眼前的一切忽地定了下來。猶如疾馳的車輪斷了軸,唱聖詩的孩子突然失了聲。他見到天空的雲在飄著,很慢,很慢……
然後不明所以的他,就聽見這樣的話——
「他死了!」
不,還沒有—— 傑尼德這麼想。
「死透了,卻還不眼閉呢。」
不,還沒有—— 傑尼德想這麼說,卻發現自己感覺不到嘴唇和舌頭。
「算了!這死人抬走!其他人跟我來追擊餘黨!」
不!還沒有!!! 傑尼德在心中狂號,但這沒用,沒有人聽得到。從視野的轉變,他知道自己的身體被搬了起來。他見到天空在下,而地面在上。頸上的血還在流,從巨大的鮮紅湖泊中拉出一道又長又粗的血溝。憑常識就可以知道,沒有人可以流這麼多血仍活著。但——為甚麼我還有思想?
這是傑尼德打後一直、一直、一直……沉溺其中的大問題。
「午安。」
這是令傑尼德多麼震驚的一句說話,經過了長久的歲月,這是第一次有人用友善的語氣向他說話。只不過這個人有點奇怪——外表並不怎麼樣,怪的是他的行徑——將手放在一個頭骨上,然後向它道安。
「你還好嗎?頭骨先生?」
傑尼德明白對方是在叫他,因為他現在就只剩一顆頭。在當年,他在環城通道上眼見大勢己去,於是自刎而死。其後他的頭顱被劊子手斬下來,又用長杆插在城牆之上示眾。自那時起,他就與頸部以下的身體分道揚鑣,而往後又發生了很多事。
傑尼德想回答這個怪人:「我不叫『頭骨先生』。」但無法開口——他沒有嘴唇、沒有舌頭,甚至沒有下顎。他只是顆頭骨,上面已沒有任何血肉,就只是顆光禿禿的頭骨。然而,那傢伙卻讀到了他的思緒——
「啊啊!原來你叫傑尼德。甚麼?艾爾撒?這個姓氏我有印象,好像是……」
不用好像了——傑尼德.艾爾撒,萊奧基特公爵,曾經和拉布爾伯爵聯手,在首都內發動叛變,想推翻年少的王子,讓費沙親王來當國王。雖然最終事敗,但總算是在歷史中佔上一章。
「我明白了,那麼你真是個不得了的頭骨呢。」
傑尼德悶哼一聲——他認為自己確是個不得了的人物,但這種不得了卻為自己帶來了很多麻煩——
雖然已經沒有了肉體上的感覺,但被高高插起來就是令人很不愉快。只剩頭部的傑尼德從城牆上往下望去,見到的盡是血、血、血,還有血。拉布爾伯爵被王家衛兵抓住,斬了頭。投降的士兵也一律被處斬,被丟在一邊的無頭之軀,就像是被拔了塞的葡萄酒瓶。這麼殘忍的事,當然是王家和王后的娘家——克雷利歐一族做的。傑尼德知道死者之中還包括他的兒子和孫子,心痛的感覺是有的。但他認為想要成就大事,冒險自是必然。
你們也許會恨我吧——傑尼德這樣想著,瞄瞄城牆上或遠或近的一顆顆頭,沒有一個給他回應。他們就只是靜靜的待在那裡,任由烏鴉啄食。傑尼德也是一樣,他的兩隻眼珠已經不在了,但他感覺不到痛楚,就只是訝異自己為何沒了眼睛卻仍然能夠視物。腦漿也被尖尖的鳥嘴掏出、咽下,但思考卻沒有中止。活著和死了的界線到底在哪裡?傑尼德不知道。
他在那裡渡過了好多個日夜,到後來,一眾頭顱終於被士兵放下來。堆在木頭車上,又送到郊外。他見到士兵在野地上用鏟子挖坑,然後自己就和其他頭顱一起,像橘子般被傾倒下去。接著泥土灑在他臉上,填進了他凹陷的眼窩,然後他就看不見了。不,他應該還看得見。只是沒有光線,四周因此而一片漆黑。他忽然想到——在這樣的環境下適宜睡覺嗎?也許只要睡去一切就會結束。他告訴自己——睡吧,睡吧,發個好夢……
可是過了一段時間,在他睡著之前,泥土又被翻開了。他聽到有人在說——
「沒錯,是這個了。」
然後他被提了起來,見到了又圓又大的月亮。
「這是甚麼一回事呢?你被埋掉了,但又被重新挖出來?」
奇怪傢伙這麼問,傑尼德覺得難得有人和自己說話,就老實答了——是的,我的頭被偷了。
「偷!」
是的,偷了。很難想像吧?一個破爛不堪的人頭竟然有人想偷。當時傑尼德也不明白是甚麼一回事,只知道被一個男人匆匆帶走,帶到一楝偏僻的農舍,然後又再被埋在屋後的樹下。傑尼德認為那一定是個他的支持者,不忍心目中的英雄被草草埋在野地,於是就將他葬到自家後院。或許,這個人還會為他立個碑,讓子孫好好記住他的勇敢事蹟。然而過了一段長時間後,他再一次被從土裡起出來了。
「到底是多長的日子?」
傑尼德無法確認,只知道久得頭上的皮肉、頭髮都軟爛鬆脫,好些還被蟲子吃掉了。會覺得噁心嗎?奇怪的傢伙。傑尼德咯咯笑,用心模擬著那其實已經發不出來的聲音。
奇怪傢伙說:「坦白說,真是非常噁心,我看得見那些景象。」
你看得見?傑尼德不明白眼前的這個人怎樣看得見。
「是的,我看得見。告訴你,我是個觸物感知者。」
甚麼是觸物感知者?傑尼德從沒聽過這個詞。
「是一種異能,用手碰觸物件,就可以讀到留存在裡面的記憶,因此那些令人作嘔的景象我都看得見。」
那麼我算是物件嗎?沒錯,一個頭骨怎麼想都不能算是件活物。但傑尼德知道自己不是死的,他會思想,有情感,他是——
「所以你和我所碰過的物件不一樣,你並不只是個頭骨,而是個附了在它上面的鬼魂。」
算你聰明,甚至,比我更聰明。傑尼德是在死了很久之後,才終於明白到這是甚麼一回事。
傑尼德被用一把小刀刮著,沾著泥的、腐爛的肉一塊塊的落下來了。他知道自己非常臭,因為動刀的男人用布塞住了鼻孔。然後,傑尼德被拿到一個冒著蒸氣的大鐵鍋前,還沒做好心理準備就被丟了下去。燙!好燙!他以為會這樣,但又馬上發現甚麼都感覺不到。只見到透明的氣泡在面前串串升起,可水又馬上開始變濁了。這是一鍋用萊奧基特公爵煮成的湯,真是太妙了——他無可奈何的嘲諷自己。
之後他被撈出來,換另一鍋水再煮。被抹乾,又用不知名的液體浸泡,再拿到窗前風乾。傑尼德不曉得那男人到底在搞甚麼,只知道「湯」被倒了,那不是要用來喝的。然後某天,男人迎來了一個客人——看起來滿富有的灰髮老男人。老男人來到傑尼德面前,很不禮貌的用手杖輕敲了一下其頭頂道:「就是這個?萊奧基特公爵的頭骨?」
傑尼德注意到他說「頭骨」,而不是「頭」,看來他臉上已經沒半點肉了。
男人說:「是的,就是這個,我保證是真的。」
老男人瞄瞄男人,又瞄瞄傑尼德:「相識一場,我信你,你就出個價吧。」
傑尼德覺醒到男人要賣了他——這個人才不是甚麼支持者,他只是將他當成商品,他要賣萊奧基特公爵的人頭。
「十斯卡。」男人說。
然後老男人搖搖頭:「太貴了,我最多出到八。」
男人聳聳肩:「好的,八就八,我不和你吵。」
於是老男人從錢袋中掏出了金幣,男人收下了,然後用一塊黑布將傑尼德包起來。傑尼德不知道之後發生了甚麼事,只曉得當布包被打開時,他已經身處一個華麗的房間中。房中央掛著吊燈,木地板上鋪了熊皮地毯,牆邊立著高高的雕花書櫃。顯然,這和原本那個僻靜農舍,並不是同個地方。
「那老男人是個收藏家?」
你是猜的,還是在看我的記憶?傑尼德問。
「就只看到一點點,那個人……房間裡收集了很多東西。」
是的,很多東西,由古劍到卷軸,由木刻到金飾……只要和歷史有關的東西,都是那男人的心頭好。他吹著口哨,將傑尼德放了在書櫃正中央的位置。接著側頭想了想,又在頭骨下面加了個紅色的厚布墊。
「那個人的姓名你知道嗎?」
你就不會自己看?傑尼德回應道。
「抱歉,我看得有點慢,你告訴我會比較快。」
真沒用——傑尼德咕嚕道。
「其實也可以很快啦,我可以一下子就接受你很多的記憶。只是這樣衝擊力會很大,我會被轟得不省人事。」
傑尼德並不懂這個怪人在說甚麼,也懶得和他辯了,就告訴他那個老男人姓蒙德利。
「沒有印象。」
似乎並不有名,不過真的很有錢,明明不是貴族卻過著貴族級的生活。他將大筆金錢花在購買收藏品上,而傑尼德的頭骨就是其中之一。他最愛用柔軟的毛刷掃掉傑尼德上面的塵,然後自言自語:「擁有一個歷史人物的頭,感覺真是太好了。」傑尼德總是思索著,到底應該讚賞這個人的眼光,還是批評他品味惡劣。
「那段日子很無聊。」
是的,非常無聊。反正就待在那裡,沒有事可以做。只剩一個頭骨,到底有甚麼可以做的?沒有,就只有回憶,以及胡思亂想。想當初明明和塔蘭伯爵約好了,傑尼德和拉布爾在舊堡發難,而塔蘭就在新堡刺殺王子。只要王子一死,這場仗他們就勝了。但是,新堡裡面似乎甚麼都沒發生,傑尼德輸了,當被插在城牆上時,還見到王子騎著馬來視察過。王子沒有死,他活著……然後成為了國王。至於塔蘭家……之後怎樣了呢?
「不知道,我對貴族的事不是很熟。」
啊啊……
後來姓蒙德利的收藏家死了,才初遇他時他就已經是個老男人,後來他就更加老了。灰色的頭髮變成白色,額上的皺眉多了一倍。中間到底經過了多少歲月,傑尼德不清楚。只知道蒙德利越來越衰萎,最後死了。他的兒子將所有藏品出清,傑尼德被以五斯卡的價錢賣了給另一名收藏家。
那個人是個遠航貿易商,他將傑尼德放在一隻東方木鳥籠中。真是差劣的品味——當初傑尼德寧死也不當降將,可這個人卻將他關起來。但不久之後,貿易商的船在一場風暴中沉了。為了造新船,他將部份收藏品變賣,而傑尼德就是其中之一。那個人保留了鳥籠,卻把公爵的頭賣掉。
而下一手的擁有者是個古董商,他並無意將傑尼德長期留在身邊,總是想要遊說客人把頭骨買下來。但客人要麼懷疑這是不是真品,要麼就說收藏這樣的東西太恐怖,到後來就連老闆都開始覺得自己作了錯誤的投資。之後老闆開始生病,每天不是頭暈就是作嘔,認為自己可能就快要死了。
可這時,店裡來了個訪客。是個女人,大概三、四十歲,臉色蒼白、眼窩凹陷,鼻樑高聳,長得實在非常醜陋。她一踏進店裡,就用沙啞的、令人不舒服的腔調說:「先生,你這裡不乾淨。」
坐在櫃檯後的老闆就回應道:「女士,這真是個誤會。雖然我這店裡東西很多,但都有好好打理。」
「我不是指這個,我的意思是——你店裡有鬼。」女人說完就用手指指高櫃頂上的傑尼德。
老闆狐疑的望著女人。
女人高傲的抬起下巴:「信不信由你,不過根據我的推測,你自得到那個頭骨後就常常行衰運吧?」
「這……」老闆不安的瞄了瞄傑尼德:「我確是自從有了它後生意就不太好,身體也出了問題。」
女人點點頭:「這就對了,它裡面寄宿了一個鬼魂,是它在影響你。」
傑尼德這才明白原來自己是個鬼魂,附了在自己的頭骨上面。
女人又道:「它是死於非命的,怨恨非常、非常深,如果再留著它,它早晚會殺死你。」
這傑尼德可不承認——雖然當年敗給了王家和克雷利歐,確是很不高興,但願賭服輸也是男子漢的信條。他不覺得自己有怨氣,更沒打算殺了老闆。再說,他一直就只是被人賣來買去,放在這裡、擱在那裡,何來殺人的本事?難道是要從櫃子上滾下去,打穿老闆的頭?那女人的胡說八道簡直可笑。
然而,老闆深深地相信了:「那我應怎麼辦?我還不想死啊!」
女人咧嘴而笑:「將它交給我吧,我是個女巫,我懂得處理這種事。只要讓我帶走它,你的衰運就會離開。」
就這樣,老闆將傑尼德送了給「女巫」,而「女巫」就將他帶到了她的地方。
「她的地方就是這兒吧?」
是的,就是這兒——這個長方形的陰暗房間。一面漆紅了的牆上,掛了很多頭顱標本——馬、鹿、狼、狐、貓、狗……幾乎傑尼德見過的所有動物都有。它們有皮毛,有玻璃眼珠,不像傑尼德那樣光溜溜。然後女人就背向那道牆,面向另一邊,推開了一個掛牆小書櫃——櫃後是個暗格。
「就是你現在所處的位置啊。」
是的,她將頭骨放了進去,還讚嘆闊度正合適。
「她騙了老闆,甚麼怨氣、會殺人都是假的,她只是想不花錢就得到你。」
你知道?奇怪的傢伙!傑尼德說。
「因為我是觸物感知者啊,她留在你身上……不,頭上的記憶我讀到了。」
傑尼德悲嘆一聲——好嘔心,那醜八怪的記憶和我合一了。
「有那麼討厭?」
是的,非常討厭。傑尼德曾落在好幾個人手中,但最討厭的還是這個女人。
「為甚麼討厭?」
你沒讀到嗎?傑尼德問。
「還沒,需要點時間。」
傑尼德覺得不耐煩了,決定事情由自己說出來就好——
那女人真的是個女巫,她聽得到鬼魂的聲音——這是傑尼德落到她手中後,不久就發現了的事。
「傑尼德.艾爾撒啊?呵呵呵……竟然是真品呢。」她對著暗格中的他說。
傑尼德悶哼一聲——當然是真的!可不要當我是哪個丟盔棄甲而逃的士兵!
「當然,當然,不過坦白說,我並不在乎你是誰。」女人掛上輕蔑的笑。
傑尼德很是驚訝——收藏家之所以想得到他,就是因為他是「傑尼德.艾爾撒」這個辦過大事的男人的頭骨。但這個女人卻……
她說:「我只是要想要個人類靈魂的樣本,至於是誰的根本不重要。」
甚……甚麼樣本?傑尼德不明所以。
「又或者可以說是標本?像牠們那樣。」女巫後退一步,攤開雙手向傑尼德展示那些動物頭部。
我和它們不一樣——傑尼德才不承認自己和畜牲同級。
「好啦!確是有所不同。牠們沒有靈魂,而你有,你比牠們珍貴。」女巫伸手摸傑尼德臉上的空洞:「你不只是人頭標本,也是靈魂的標本,從今起你就在這兒乖乖當好你的角色吧。」然後她就關上了暗格的門,讓傑尼德獨自待在絕對的黑暗中。
自那之後,女巫偶爾會來看看他。有時就只是看,有時會將他拿出來,用布抹一抹。然而,卻不再和他說話了,就算傑尼德罵她、嘰諷她是個瘋醜女,她都不予回應。後來傑尼德明白到,她完全是用待標本的心態待他。儘管明明知道他有人的心思,卻又偏偏不將他當人看,因此他怨恨她。
又有時,她會將他借給別的人……好像是靈媒之類,他們會驚嘆的說:「噢!這頭骨裡面真的有個鬼!那麼的活生生!就在裡面!」而女巫就會掛上沾沾自喜的表情。然而傑尼德卻從來不會在這些「交際」之中得到甚麼,被看完了就再次被關在暗格裡頭,得不到女巫半句讚賞。
傑尼德有時會想念蒙德利——第一個買下他的人,雖然不會通靈,也沒有將他當人看,但待在他那裡就是感覺比較尊貴。蒙德利會說他是「歷史人物的頭」,而女巫卻只會說他是「標本」,又好像是……被用繩子綁著脖子,被牽出來讓人圍觀的畸形人。我是個公爵,曾經勇敢挑戰過王家的公爵——這點她總是不放在眼內。
他怨恨,有很深的怨恨……他想殺人。然後,女巫就沒再來看他了。暗格的門很久、很久、很久沒被再打開過,他以為自己會被遺忘在那裡,可這時,奇怪的傢伙來了——摸他的光頭,向他道午安。
說起來,我還沒問過你的名字呢——傑尼德多少懷著感激的心情。
「艾倫.凱佩。」
就這樣?傑尼德問。
「就這樣,我可不像你那樣有爵位啊!」
喔……就這樣吧——觸物感知者艾倫.凱佩,謝謝你打開了這個暗格。不過為甚麼你會來呢?女巫去了哪裡?她讓你進入這房間的?而且……這房間為甚麼會變成這樣?傑尼德放眼望去,見到對面牆上的動物標本都蒙塵了,那鹿頭上——兩角之間還結了個大蜘蛛網,這房間的一切都被遺棄了嗎?
「她死了,卡瑪,她死了。」
卡瑪?她叫卡瑪啊?連我都不知道她的名字,你認識她嗎?傑尼德問。
「說不上認識,不過我可以讀到。」
傑尼德明白,艾倫只要用手摸就知道她的事了——雖然速度很慢。然後頭骨又問——她怎死的?
「在絞刑架被吊死的,教會和國王合力抓異端份子,一共死了百多人。」
傑尼德腦裡——不,頭骨裡先是一片空白,然後想——王家還是像以前一樣嗜殺。雖然,其實他也想殺了那個女巫。不過,他就只是想殺死那個女巫,只要她一個就行了,就只要她一個……去死,並詛咒她的靈魂如他一樣,被困在頭顱裡,無所是是地渡過漫長的歲月。
「卡瑪死了,那你又打算怎樣呢?」
怎……怎樣?這問題太突然。不過既然女巫卡瑪死了,傑尼德也就不再屬於任何人。他沒聽說過她有子嗣可以繼承遺產——長那麼醜,是個女巫,性格又差,大概根本嫁不出去。可一個頭骨,又能怎樣享用他的自由呢?他不能走,不能吃,不能哭,也不能再和王家作對……他思考良久,最終向艾倫說——你帶我離開這裡,然後將我賣掉吧。
「是要賣給誰?」
隨便……也許哪個不信邪的古董店老闆,總之不要賣給女巫就好了。身為一個公爵,他並不屑去成為一件商品。但除此之外,又有甚麼方法可以消磨往後的每個年月日呢?
「那我明白了。」
於是,頭骨被從暗格中拿出來,被抱進一個人的懷中、用布包起來,帶了到外面的世界。在之後的日子裡,他將依舊無法安眠,一日復一日,回憶著自己肉身的死亡,並深思自己靈魂的不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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