絞刑繩所結的到底是活結還是死結,亞蘭.達安斯並不知道。他沒看過執行絞刑,儘管凱恩城在近幾十年間,被吊死的囚犯有的是,但並不是每次都是公開處決,而有公開處決時他又沒有去看。不過無論是活結還是死結,那必然是一個致命的結。
※ ※ ※
「聽說,總共死了一百三十五個人。」在瀰漫著新傢具氣味的書店中,書店主——森普斯.艾瑞向亞蘭說。
在一個月前,他們——真知聯盟第六分會的人收到了消息,說是第三分會被教會得知了其存在,並授權政府將之判定為異端組織,將會館查封,成員被拘捕,然後就是審判和處決。那時身為分會會長的亞蘭就猜想到,始作俑者其實是哲瑞——真知聯盟的總會會長。是他出賣了大家,不知以何種言辭向教會告發了甚麼,而製造出這場大規模的謀殺。位於倫德斯的第三分會、首都卡普蘭的第四分會、華恩的總會,還有維夫斯的第二分會,以及雅斯柏的第五分會,都遭受了毀滅性的打擊。總共一百三十五人,在國王的衛士一聲令下,就有如禽畜似地一一被吊死在絞刑架之下。
「一百三十五個,而我們卻活了下來。」亞蘭說。
記得最後一次見哲瑞時,哲瑞是這樣說過——
「身為聯盟的創始人,同時也是總會會長的我,已經控制不了聯盟的發展……聯盟已經變質了、出軌了、離開了它的根……當初我們本著理性的精神去研究,但現在成員在幹甚麼?」
當想到這裡,亞蘭就覺得心虛。斥責教會和國王的殘忍是很簡單,可他自己又幹了甚麼呢?他曾經協助分會成員夏馬亞,把一個名叫雪黛的小女孩囚禁在會館中。因為那個女孩是重要的研究材料,為了研究死後世界,夏馬亞間接害死了女孩的父母。可他不想背棄夏馬亞這個朋友,於是就幫他掩飾一切。沒錯,他和夏馬亞都是罪人。所謂的「異端」自古定義皆含糊,但由那時起他就自覺已偏離正道。若果衛士帶隊來拘捕他,也許他會選擇老老實實舉手投降,讓繩子套在他的脖子上,以死亡來洗滌他的罪行。然而國王的衛士沒來,修士也沒來。自收到消息後已經一個月了,但凱恩城這兒一片平靜。
「我在想,哲瑞也許沒有把我們的存在報上去。」亞蘭說。
櫃檯後的森普斯點點頭:「我覺得這有可能。總會,之後是一、二、三、四、五分會,若是說根本沒有第六分會,上面並不會覺得奇怪。可為甚麼哲瑞為甚麼不舉報我們呢?是因為你們之間的交情特別深厚?」
亞蘭搖搖頭:「我不覺得,論交情他和萊丁的關係還比較深,他倆在大學時是同級的。那時哲瑞是聯盟的創始人,萊丁是第一個會員,而我只是學弟,是後來才加入聯盟的。但今次連萊丁也死了……」
萊丁是第二分會的會長,據派出去的信使回報,萊丁已死於絞刑。
森普斯問:「那麼第一分會情況如何?信使好像還沒回來?」
「沒回來,我在想是否那邊也出事了,但市井間卻沒有傳聞。」亞蘭轉頭望向櫃檯末端,那兒的一張高凳上,坐著的是名紳士般模樣、看來二十來三十歲的黑髮男子。此人名叫亞爾曼.孔德,是森普斯的朋友,也是第五分會的成員。亞蘭是在這次事件發生後,才經森普斯介紹,結識到這個人。據他本人說,他是個通靈師,因為得到身份高貴的客人之庇護,因此才逃過了劫難。
亞蘭問他:「第五分會那邊有新消息嗎?」
「沒。」亞爾曼把手肘擱在櫃檯上,手支著頭,聳聳肩道:「在那邊我並不是個積極的成員,和其他人也不熟,就是有消息也未必會傳到我這兒來。不過照我推論,應該還有其他人從國王的指間逃了出來。不過人是仍在雅斯柏,抑或是像我這樣去了別處避風頭,我就不知道了。」
森普斯苦笑:「那也還好,沒有全滅是不幸中之大幸。」
「那你們會把人們召集起來,以重新組織聯盟嗎?」亞爾曼用到這個詞——「你們」,顯得有點事不關己似地。
體味到這份含意的亞蘭沉默了半嚮才道:「暫時還是先觀望著吧,雖然四周沒有動靜,但認定凱恩這兒是安全的似乎還太早。」雖然哲瑞似是放過了第六分會,但誰能保證真的是這樣?如果這只不過是個圈套的話……
此時森普斯說出了他的心裡話:「若然這時侯把生還者齊集起來,搞不好反而會被一網成擒。」
「真是令人心寒呢。」亞爾曼說完這句後,把手伸進衣袋中,掏出兩條頸鏈。那條頸鏈由長短不一的環扣成,是真知聯盟成員的身份證明。他將頸鏈遞給亞蘭:「這個東西,我可以拜託你收下嗎?」
亞蘭問:「為甚麼?」
「因為第五分會的會長已經死了,如果說想要退出,這本來是應該交還給他的。」亞爾曼微微低下頭:「話說你們第六分會都已經解散了吧?」
亞蘭點頭:「確是這樣,為了成員的安全,名冊亦已經燒毀。」
「所以我也希望與聯盟的關係到此為止。」亞爾曼語氣平淡,沒有怨懟,也沒有厭煩,就只是作出了對他最為適切的選擇:「雖然你亦已不是會長,但這東西我要麼給你,要我就只能丟進海裡了。」
亞蘭接過了項鏈:「我明白了,森普斯,你的也交給我吧。」
森普斯一副如夢初醒的表情。
「那已經沒有用了,留著也是徒添麻煩。」亞蘭說。
森普斯默默地轉過身去,拉開抽屜,從裡面拿出了他的那條項鏈,放到亞蘭微顫的手中。亞蘭五指收攏,用手心感受著三條項鏈的金屬質地。他覺得自己也許是來錯了地方,不應該來這兒尋求甚麼慰藉。森普斯本來就不像個正式成員,他更像個幫忙跑腿打雜的。他在十七、八歲時為了賺取生活費而加入分會,為其他成員做事,大家說得上有交情,他卻幾乎不參加研討會。亞蘭心知,不能要求森普斯對聯盟本身有多幾分留戀。而亞爾曼這個男人,對於亞蘭來說根本就一個陌生人。他是森普斯的朋友,而不是他的朋友。加上甚麼會長,甚麼成員,甚麼第幾分會,這種形式的關係已經沒用了。他們才剛相識,又馬上結束。
繩結……解開了嗎?人際關係的繩結,斬斷了嗎?
亞蘭把項鏈收進襟前的衣袋:「其他的事我會處理的了,森普斯,我祝你新張順利。」說完他就轉身離開櫃檯。
森普斯這時向他說:「要是有我幫得著忙的事,請儘管告訴我。」
這傢伙……始終還是個濫好人。亞蘭回頭向他笑了笑,然後踏出了書店。然後他又應該做甚麼呢?像平日一樣工作賺錢、和家人享受天倫之樂?就當在聯盟中的這二十年只不過是一場夢?不,他作為會長……不,前會長,他希望了解事件,了解那一百三十五人之死,讓這一切有個正式的落幕。人終有一日會死,他可不想死時還糊糊塗塗。
他沿著大街走,去到凱恩城的東區,第六分會前會員——艾倫.凱佩的家前面。他敲了敲門,來應門的是艾倫的太太。她和他寒暄著,帶他去到客廳,然後就去叫丈夫了。在扶手椅上坐了一會,聽著大教堂的的鐘敲了四下,接著艾倫便來了。艾倫坐到他旁邊,問有沒有新的情況,亞蘭就把剛才書店的事告訴了他。艾倫聽完後同情地拍了拍亞蘭的肩:「都是時勢所逼。」
亞蘭禮貌性地用微笑掩蓋掉心中的苦澀:「另外,有件事我需要你的幫忙,當然,你也可以拒絕。」
艾倫拍拍胸口:「是甚麼事?請儘管說。」
這個人就像森普斯一樣和善——接著亞蘭回應道:「我想請你和我去一次旅行,也許要接連去幾個城市。」
「難道……你是想去其他分會的會址?」艾倫問。
亞蘭點頭:「我是打算先去華恩總會,再去維夫斯,接著是倫德斯、里斯、卡普蘭、雅斯柏,這樣的次序路程是最短的。」
艾倫捏著下巴:「不過還是很長的一個旅程,體力上可能……」
亞蘭微微遞起手:「也不一定全去,看情況。你也可以只陪我到華恩,我是想借用你的『力量』,了解那一切到底是為了甚麼。」
亞蘭所言的「力量」,是指艾倫的異能——他能藉由用手觸碰物件,讀出人們留在其上的記憶。
艾倫低頭沉思,過了好一會兒才道:「你是想知道哲瑞出賣大家的理由?」
亞蘭一臉嚴肅,也是猶疑良久才道:「還有……我想知道,如果說……大家是罪有應得的話。」
艾倫無言了。
亞蘭不知道艾倫是否生氣了,他這樣說就像是對那一百三十五人落井下石,然而他無法無視這一個可能。哲瑞知道第六分會囚禁著雪黛,卻仍給他們留了生路。那麼總會和其他分會是做了多可怕的事,才令他覺得有必要痛下殺手?
他提醒艾倫:「你記得嗎?我們分會也出過黑巫。」
「路拉法……」艾倫喃喃道。
那個人為了研究黑魔法,而殺了好幾個自己的孩子。而僅存的一個男孩繼承了他的知識,最後用法術殺了他父親,之後下落不明。
艾倫抬起頭:「那我明白了,我和你去。亞蘭,讓我用這雙手幫助你。」他握住亞蘭的雙手——非常堅定地。
一星期後,亞蘭和艾倫駐足於華恩——真知聯盟總會所曾存在之地。碼頭上工人、旅客絡繹不絕,完全看不出不久之前,這個城市曾發生過一場悲劇。不過也許,那在一般市民心中根不算甚麼吧。被冠上罪犯之名的人,站在刑臺上得不到任何人的同情。而哲瑞呢?亞蘭並不知道他怎樣了。若果正如他所想的,是哲瑞向教會告發了甚麼,那麼教會如何處理這個告發者?就當是一個無罪的義人,還是一個有罪的證人,又或是……有其他可能?亞蘭決定先到哲瑞的家一趟。
他們叫了馬車,去了華恩西區。因不想太惹人注意,就在一個街口下了車,徒步向目的地走去。遠遠地,就見到哲瑞住的漂亮花園大宅。園中有個園丁蹲在地上種花,看來沒有任何異樣。他倆來到門前,沒有叫人,而是靠圍牆遮掩著身影,靜靜的不讓人發覺。然後艾倫放下行李,把右手的五指伸開、縮起、伸開、縮起,仿如熱身似地,接著偷偷地將手伸出去,抓住了花園鐵閘,然後閉上眼睛。他在用他的「力量」——
「我看見了。」艾倫低聲喃喃道:「這是看門人的記憶。」
亞蘭問:「沒有哲瑞的嗎?」
艾倫搖頭:「很抱歉,我想他從不親手推這道門,都是下人代勞。不過……看門人見到了,他見到哲瑞。」
亞蘭沒作聲,他不想打擾了艾倫。
「哲瑞拿著一包方形的東西出門去,就只有他自己一個。看門人問他要不要找個人幫忙拿,哲瑞說不要。他就這樣離開了這兒,然後……」艾倫睜開眼睛,皺起了眉頭:「從此,沒再回來了。亞蘭,他失蹤了。」
亞蘭不知應如何回應。
艾倫收回抓著鐵閘的手:「我在想,那包東西會否就是聯盟的名冊,又或是甚麼不利於聯盟的證據,他可能是帶著它去教會。」
亞蘭問:「那之後發生了甚麼事呢?是教會向他做了甚麼,還是他告發完之後自己逃亡了?」
艾倫搖搖頭:「不知道,不過我認為有兩個地方,或許會有線索。」他豎起一根手指:「一,教會。」然後豎起第二根:「二,總會會館。我是覺得後者會有比較多訊息。」
亞蘭指著北區的方向:「那麼去會館吧,順便也可以探到其他成員的事。」
他們徒步離開,向北走。沿路有經過鬧市,但之後遇到的人就越來越少,房屋也逐漸稀疏,取而代之的是茂密的林木。雖然正值中午,但陽光卻被樹梢擋住了不少,四周景物都被灰暗的影子覆蓋著。陰影中,一幢高而窄的尖頂房子被擠壓在樹木之間,給人的感覺非常詭異。
「就是這兒了。」亞蘭覺得這樣的房子,見過一次就永遠不會忘。總會——聽起來好像很厲害,但實際上就是這副怪樣。
艾倫從上而下,從下而上,打量著這建築物:「和我們第六分會的感覺完全不同。」
我們——這個詞令亞蘭覺得第六分會仿如仍未解散,不過亞爾曼和森普斯交還給他的項鍊,他已經在出發前丟進火爐中熔掉了。
亞蘭回應艾倫:「以前會館是在市中心的,但後來……大概是十年前就搬了來這裡。」
「我理解你的憂慮了,亞蘭。」艾倫指著會館:「這樣確是會令人覺得很可疑……像是會做甚麼壞事似的——在這種幽暗僻靜的地方。」
是真的做過甚麼壞事嗎?亞蘭不知道,這有待艾倫用他的力量去證實。
他倆來到會館的大門前,門是關上的,一條橫木卡住了門把。不曉得是誰做的,這樣從外面鎖根本防不了人進入。又或許,是為了避免有野獸在裡面做窩吧?經過教會和衛隊的搜查和拘捕後,這裡面應該是沒人在管了。原本在這裡的人都死了,在刑臺上,死於一個繩圈。亞蘭將橫木取下來,放到地上,然後打開門。映入眼簾的是前廳,暗暗的,四處一片混亂。櫃檯那邊的抽屜全數拉開,各種雜物——紙張、剪刀、黑色的手套、乾花……通通散落在地上。原本放在中央的圓桌被推到一邊,扶手椅前的地毯被捲了起來。
艾倫來到櫃檯前,伸手摸了一下抽屜:「是城衛做的,在找甚麼來著。」
亞蘭再次環視一切:「犯罪證據啊。」走在城衛後面的他倆,要找的也是同樣的東西。心情很複雜,他同情死者,為聯盟的覆滅而痛心,但另一方面又……
艾倫開始在廳內踱步,東摸一下西摸一下,然後臉色逐漸變得暗沉。他打開廳堂左邊的一道門,門後是一條走廊,左右各有三個房間,而盡頭處是一道通往樓上的樓梯。艾倫進了左面的第一個房間,亞蘭跟在後面,見到的是如同前廳般的狼藉。也說不上有甚麼特別,但艾倫的臉色變得蒼白了。他沒碰房內的東西就轉身離去,進入旁邊的房間,再去旁邊的房間,然後去對面的……開門的動作一次比一次粗暴,令亞蘭覺得很不對徑。當六個房間都巡視過後,艾倫的臉上已滿是細汗。
亞蘭憂心地問他:「你要不要休息一下?」
但艾倫好像根本沒聽到,兩眼睜得老大,看的卻好像已不是這個世界。他搖著頭,對著樓梯喃喃唸著:「瘋了……簡直瘋了。這些到底是甚麼?是甚麼?!」他的呢喃變成吼叫:「告訴我!是甚麼?!」
他向樓梯伸出腳,一踏就是三級,大步大步地衝到樓上。亞蘭連忙追上去,見到艾倫衝到盡頭的一個房間中。他的背影一反之前的激動,僵住了,然後向旁邊一倒。亞蘭飛身撲過去扶住艾倫,結果是兩個人一起倒。撞到地板的右肩有點痛,但幸好有護住艾倫的頭。他暈倒了——身體猶如一具斷線木偶。這時,亞蘭聽見了一道怪聲——嗚咕咕咕——非常暸亮,是鳥嗎?嗚咕咕咕——啊哈哈哈——哈哈哈——不,這不是鳥,不曉得是甚麼東西。有點像人,又不太像。亞蘭四周張望,但見不到任何有生命的東西。
他感到毛骨悚然,把艾倫往背上一揹就轉頭往後跑。衝下樓梯,穿過走廊,奔過前廳……來到外邊的路上。顧不得看後面是否真的有甚麼,就只是拼命向前跑……
一天後,艾倫醒來。他發現自己躺在床上,而亞蘭坐在床邊。
「太好了,你終於醒來了!」亞蘭說。
艾倫轉動著眼珠,四周打量:「這兒是……」
亞蘭回應道:「一處民宅,你那時忽然暈了,我於是把你揹出來,後來就得到了這戶人家的幫助。」
艾倫長長的呼了口氣:「太好了,不是在會館。那邊……對不起,我一定是讓你嚇破膽了。對不起……我失常了。」
亞蘭連連搖頭:「不,是我要你陪我來華恩,才會發生這種事。不過……在那兒,你到底見到了甚麼?」
「一片混亂……記憶,充斥著每一處,那些房間……」艾倫用雙手掩著疲憊的臉:「太恐怖了,血、術法、執念、絕望與希望……就算賭上性命也在所不惜……還是……本來就嚮往著死亡?我不懂……這些到底是甚麼。」
亞蘭聽得半懂不懂——好像是總會的人施行過甚麼流血的法術……可能是黑魔法。但執念甚麼的,他不懂。
「那是一個漩渦……」艾倫伸手握住亞蘭的手腕:「千萬不要在那個地方逗留,會被吃掉的。」
亞蘭心想艾倫是不是發燒了,他用另一隻手摸了摸艾倫的額頭,卻一點也不覺得熱。
艾倫向他微笑:「我沒事,只是短時間內被大量記憶轟炸,有點受不了。不過那個地方,真的不要去。」
「會被吃掉?」亞蘭問。
艾倫指指亞蘭的胸口,回了一句:「會。」然後呼了口氣、睡著。
吃掉?被甚麼吃掉?亞蘭想起那個聲音——「嗚咕咕咕——啊哈哈哈——」,他沒看見甚麼,但也許艾倫在記憶之海中見到了。
他們在那家民宅中足足住了三日,見艾倫有比較有精神了才離開。他們沒再回會館,也沒去教會,甚至連倫德斯等地方的行程都取消了,因為亞蘭怕再有甚麼事情發生在艾倫身上。他們乘上船,出發回凱恩。船途上,艾倫好幾次想說說他在會館到底見到了甚麼,卻又往往語塞了。最後他這樣向亞蘭說:「對不起,因為實在太龐大太雜亂。還有一些抽象的情感,我不知道如何用言語表達出來。那兒所有人的……」
亞蘭打斷他的話,向他笑笑:「算了吧,只要你沒事就好了,其他的就由得它去吧。」哲瑞生死未卜,亦一樣只能由得他去了,已逝去的人命亦不可能挽回。
艾倫看著船上的一條條繩索道:「那些記憶就像很多條繩子,糾結在一起,解不開。光是總會就已經這樣,如果還加上其他分會的話……」他吐了口氣,抬頭望著天空,沒有繼續說下去。
死結——總計一百三十五個人的死結,或許永遠都解不開了。他並沒有像艾倫一樣的能力,因此總會到底發生過甚麼事,對於他全然是個謎,更別說其他分會。教會、國王,他們會認為死結只要用劍斬開就算處理掉,但亞蘭並不接受自己以這種方法做事。因為同為真知聯盟成員,多少有種同類間的情感。儘管總會的人可能做了邪惡的事,但誰又能保證第六分會又不會步上他們的後塵?在世界的奧秘面前,也許他們之中大概沒幾個能夠抵受得住誘惑。艾倫自那次暈倒之後也常常陷入沉思,眼裡仿如有另一個世界,令亞蘭覺得他是否從記憶之中得到了甚麼非凡智慧。可這種智慧中,卻又似是蘊藏著恐怖……
嗚咕咕咕——啊哈哈哈——哈哈哈——
那到底是甚麼?艾倫可能知道,也可能不知道。這可能是活結,也可能是死結。隨著一百三十五個人死去,可能埋下了一三十五個秘密。
到達凱恩之後,他們去了拜訪森普斯,問問有沒甚麼新消息。
書店中,坐在櫃檯後的森普斯回應說:「派去第一分會的信使回來了,他說那邊甚麼事也沒發生,教會好像不知道他們的存在。」
亞蘭總算是寬了心:「那就太好了。」
可森普斯卻顯得面有難色,從抽屜中取出一個沉甸甸的信封,遞給亞蘭道:「這是第一分會的人託信使帶來的東西。」
亞蘭接過信封,打開一看,見到的是一堆項鏈,應該有幾十條,他大概明白這是甚麼意思。
「信使也帶來了口訊。」森普斯注視了一下亞蘭的臉色才道:「第一分會表示——他們多年以來都潛心研究科學,和研究超自然的其他分會早非同道,因此不如雙方不如就索性趁此時機各走各路吧。」
艾倫用關心的目光望著亞蘭。
亞蘭微微遞起手:「沒要緊,真的,沒要緊。」就只是心中有點苦而已。
森普斯繼續道:「『從此我們放棄真知聯盟之名,走我們自己的路』,信使傳遞的就只有這些了。」
亞蘭點頭以示明白。
這時艾倫說:「會長。」
「你為甚麼還叫我會長呢?真知聯盟已經……粉碎了。」亞蘭想盡量表現得冷靜,但握著信封的手卻禁不住要顫抖。
艾倫將手放在亞蘭的肩上:「好的,我不叫你會長。不過我想說,就算真知聯盟不再存在,就算我們頸上沒項鏈,手中不再有名冊,不再有會長與會員之分,會館從此空置,但大家尋求真知的心是不會熄滅的。」
「艾倫……」亞蘭喃喃道。
森普斯也微笑道:「你說得對,我們都還在,就像以往一樣,放棄那個名號、那個形式其實並不是甚麼大事。我覺得安德烈、傑夫、里歐尼他們也是這麼想的。」
「只要心仍在……」亞蘭放下信封,握過艾倫和森普斯的手,流下了兩行熱淚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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