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沒料到艾雷克竟會死得這麼突然。」在史路許家的客廳中,一名獨坐在扶手椅上的中年男子這麼說。他把手肘沉重地壓在大腿上,雙手緊緊交握,而下巴又沉重地壓在手指上。他整個人仿佛就是壓力的化身。然而並不是他自己想變成這樣,他——克里安.史路許,身為當家主人艾雷克的叔叔、在家族中位居第二的人,在艾雷克死後無可避免地得揹負領導眾人的責任。
家族中人圍繞著他,當中有白髮的老女人、頭髮掉了一半的中年男性、時髦帥氣的年青人等等,還有艾雷克的未婚妻——維娜.亞伊德。相信在這件事故中,受到最大打擊的人應該是她。此刻她身穿全黑的喪服,喪服上沒有半件多餘的飾品。坐在克里安就近的另一張椅上,低垂著頭,無力的雙手擱在大腿上輕扣著手帕。手帕是濕的,她的眼眶也是濕的,可是她沒發出半點哭音。
坐在艾雷克對面的白髮老女人閉上雙眼,緩緩搖了搖頭,然後用同樣的慢速張開眼道:「克里安,現在你是這個家的新主人了,事情要怎麼處理都聽你的意思。可是,身為這個家的一份子,我認為我有資格提出意見。」
「事情要怎麼處理?」克里安聳了聳肩——這個動作中充滿了無奈:「現在還有甚麼是需要處理的呢?艾雷克已經下葬了,該知會的人都知會了,我們還需要幹甚麼呢?若是繼承方面的事……坦白說,我現在沒心情打點。」
白髮老女人長長的吐了口氣:「死者已矣啊,克里安。繼承的事先不處理也算了,你至少再為可憐的艾雷克做一件事。」
原本微垂著頭的克里安,抬起眼皮凝視著他她。維娜也轉過頭來,等候老女人的下一句說話。
白髮老女人向站在一旁的年輕男僕抬了抬下巴:「夏恩。」
原本已經站得很直的男僕,被叫了一聲後站得更直了:「是……是的,夫人!」
白髮老女人只是用眼角望他,但眼光卻非常凌厲,就像是張磨利了的刀子:「是你陪艾雷克出行的吧?」
「是……是的。」夏恩滿頭大汗,他的黑髮濕濕地貼在他的額上。
白髮老女人悶哼一聲:「陪伴主人出行,結果主人卻客死異鄉,你怎麼解釋?」
夏恩連忙道:「對不起!主人發病時我已經盡快找醫生來的了,可是主人始終還是……實在很對不起!夫人。」
白髮老女人不再望他,把目光轉到克里安身上:「光是解僱他是不是太便宜了呢?」
克里安保持沉默,而眾人則等待著他開口,而汗流浹背的夏恩則偷偷望向座地大鐘。在這凝結了似的空氣中,指針緩緩地轉動著。當分針指到正上方時,鐘響了。噹.噹.噹,然後客廳的門就猛地被從外面打開。夏恩頓時展現出「得救了」的表情,史路許家的眾人亦不約而同轉過頭去,要看看這連門也不敲的無禮者是誰。緊接著,每個人都發出大大的吸氣聲,維娜更是震驚得站了起來。
「艾……艾雷克!?」她艱辛地吐出了這個名字,然後衝上前用雙手抓著開門者的雙臂:「你沒死?為甚麼會這樣的?你真的沒有死?」
克里安完全呆住了,而白髮老女人則站了起來,用手帕掩嘴道:「天呀!這是甚麼一回事?艾雷克沒死!他回來了!」
其他人也不知道應該表示恐懼還是高興,事情的發展已經超出了預料和常識——一個已死的人竟然回來了。
可是來者卻回應道:「抱歉囉,你們都認錯人了。我不是艾雷克,是薛佛拉,艾雷克的孖生弟弟,你們不是這麼容易就忘記我了吧?」
維娜的心一沉,鬆開雙手往後退,喃喃道:「孖生……弟弟?」但她見到的絕對是艾雷克,她無法相信世上會有兩個人能夠長得完全一模一樣——即使是孖生兄弟。更何況,她從沒聽說過艾雷克有弟弟。
白髮老女人回過頭來問克里安:「這到底是甚麼一回事?是薛佛拉!是薛佛拉!」她再望向來者,冷笑道:「我們多少年沒見過面了?」
克里安也點了點頭,表示自己有和老女人一樣的想法,而其他親屬也是差不多的反應。維娜感到莫名其妙,眾人都知道艾雷克有薛佛拉這個弟弟,就只有她以為他沒有!從來,都沒有人向她說過艾雷克有弟弟!
來者——薛佛拉掛上淡淡的笑容,但這個笑容無法令任何人感到溫暖。他沒有回答老女人的問題,只是從衣袋中掏出一張皺巴巴的紙,打開給眾人看:「這是艾雷克死前寫的遺囑,由現在起,這個家由我——薛佛拉.史路許來繼承!」
這句雷轟似的說話,把克里安、老女人、維娜等人都嚇呆了,就只有夏恩一人偷偷露出寬心的微笑。
書房內,站在格子窗前俯視中庭的棕髮——男子森普斯這樣說:「這就是當天發生的事?」
旁邊,坐在扶手椅上的克里安,點了點他那張給人保守之感的臉道:「就是這樣,當時所有人都嚇了一大跳。而現在,薛佛拉已經繼承了史路許家,成為了這個家的新主人。而我則依然是當家主人的叔叔,就只是這樣而已。」
森普斯看著中庭的僕人來來去去。
克里安把身體側過一邊,讓扶手承受他的體重:「別人或者以為,我會因被搶了繼承人的位子而懷恨在心,但我知道你不會這麼想的。」
森普斯和克里安的年紀雖然差得有點遠,但他們是關係不錯的朋友。他知道克里安一直以來都待艾雷克很好,和艾雷克的父母一起,把侄子培育成一個體面而有為的紳士。在艾雷克的父母因肺病死後,也沒有試圖爭奪繼承人之位,只是繼續支持著艾雷克。森普斯了解這一點,而史路許家的人就更加了解了。可是正因為克里安實在太好,族人比較想是由他——而不是薛佛拉來繼承。可是薛佛拉是艾雷克的弟弟,排序上比克雷安要前,而且手上又有艾雷克親筆書寫和簽名的遺囑,因此由薛佛拉繼承才算是合乎律法。
克里安說:「我只是覺得很可疑,由艾雷克的死開始——雖然他父母也是因肺病而死,但那已經是半年前的事了,而艾雷克一直都沒有出現任何病徵,但他去到河口鎮便突然因肺病死去。」
森普斯問:「有沒有開棺看過?要調查死因,最直接就是這樣做。」
克里安搖了搖頭:「沒有,當男僕夏恩帶著棺材回來,說主人因肺病在河口鎮死去,大家都震驚得甚麼都不會想。而且棺材釘得牢牢的,又有人怕打開了會令肺病散佈,所以就這樣原封不動地下葬了。因此沒有人——除了夏恩,看過他的遺體。因此在薛佛拉回來時,才引起了這麼大的哄動。我們都以為他是艾雷克……我們希望他是艾雷克,反正,誰也沒見過他死去的樣子。」他用雙手捧著頭,深深地為已故的姪兒感到惋惜:「卻只是空歡喜一場。」
森普斯捏著下巴沉思了一會,然後問道:「但我有件事很不明白,薛佛拉——他這個人,為甚麼大家都覺得他出現得很突然?甚至眼見到了,卻仍以為是艾雷克。」
「一句很老套的話——說來話長。」然後克里安便開始講述薛佛拉的事。
艾雷克和薛佛拉是一對孖生兄弟,艾雷克是兄,而薛佛拉是弟。他們的父母一早就指明艾雷克是繼承人,因此即使他倆是孖生兄弟,也沒有引起過繼承方面的紛爭。夫婦倆還有身為叔叔的克里安,都很用心地指導艾雷克,好讓他將來繼承家業。在內,要當個好兒子,將來就當好丈夫、好父親。在外,要當個八面玲瓏、善於交際和做生意的商人和紳士。然而,他們也沒有待薄薛佛拉,對他施以同樣的耐心和教育。可是個性反叛的薛佛拉不領情,在十七歲的時候離家出走去到河口鎮生活。父母無論怎麼勸他都不肯回來,於是族人開始當薛佛拉根本不存在,甚至對外聲稱艾雷克並沒有兄弟。可是他的父母還是愛著他,經常瞞著族人派人帶錢到河口鎮給他,即使叫不回來也希望他可以過好的生活。
就這樣七年過去了,艾雷克的父母已病逝,由艾雷克繼承了這個家,而薛佛拉亦已被族內族外的人淡忘。可是艾雷克卻死在河口鎮——就是薛佛拉所住的河口鎮。而艾雷克下葬不久,薛佛拉就帶著艾雷克所寫的遺囑回來,令人覺得事情一定有甚麼內幕。
克里安說:「我真感謝你特地來陪伴我這個老人。」
森普斯默唸著「老人」這個詞——以前的克里安從不這樣稱呼自己,看來艾雷克之死給予他的打擊真的很重。
然後克里安便命僕人給森普斯安排客房,而自己則帶領他四處參觀,以防他在大宅裡迷路,以及順便談談艾雷克以前的生活。他說,雖然家境富裕但艾雷克的生活也沒多特別,平時不是在書房處理文件,就是外出巡視業務。不時參加其他有錢人的宴會,也偶爾會邀請別人過來坐坐。在所有人眼中,都是名得禮、有為,而且正派的年輕商人,沒有任何地方可以被挑剔。克里安很欣賞這樣的艾雷克,對他讚不絕口。
「可是他太過善良了。」在前廳緩緩前行的克里安雙手放在背後,無聲地嘆了口氣:「他就像父母一樣,對薛佛拉太過寬容。」
森普斯作了個疑問的表情。
克里安回應道:「薛佛拉離家出走之後,他父母一直有送錢去給他。在他倆死後,這件事就由艾雷克來繼續做。我一直以來都不認同這種做法,認為薛佛拉既然不念及親情,我們又何必為他操心?當然,錢只是小事,我接受不了的是單方面付出感情。」
森普斯問:「他就只是一直收錢?」
克里安悶哼一聲:「一直收錢,但對親人卻不屑一顧。如果他父母親自到河口鎮,他多數都避而不見,但去的若只是僕人他就大大方方地開門收錢。而夏恩,就是那個專責送錢去給他的僕人。」
夏恩陪伴艾雷克到河口鎮,然後艾雷克就躺在棺材裡回來……真相似乎很簡單,森普斯壓低聲音說:「若果你懷疑薛佛拉伙同夏恩謀殺了艾雷克,我覺得這很合理。」
克里安回應道:「但無毫證據的話也不好咬定,而現在,想開棺驗證已經太遲了。」
這時,大宅的正門被從外面推開,克里安只好中止這敏感的話題。推門的是一名老僕,在他後面是一名穿喪服的年輕女子。她微垂著頭,長長的睫毛遮住了眼睛。一頭深棕色的頭髮用髮網罩在腦後,只用黑帶子和黑夾子固定位置,上面沒有任何裝飾。她的身後跟著一男一女,和她的樸素剛剛相反,此二人無法令人不去特別注意。
男的大概二十八、九歲左右,膚色很白,仿佛從來不曬太陽似的,和其及頸黑髮形成強烈的對比。中分的前髮撥到兩邊,蓋過耳朵和部份臉頰,使得白若隱若現的臉容有種神秘感。他的黑色的長外套內,白色的蕾絲領巾由銀扣子別著。其銳利的目光越過穿喪服的女子,似乎已經把廳堂內的一切——包括克里安和森普斯,都透徹地打量了一遍。
而女的大概十五、六歲,膚色一樣很白,頭上是長長的、波浪似的金色曲髮,沒有束起來,由頭頂直披到腰後。額前剪齊的瀏海碰到她的眉,而眉下則是一雙碧藍的眼睛,唇上有著一抹意義不明的笑容。她身穿花俏的連身裙裝,大片的蕾絲一層疊一層,顏色是很深很深的藍,和男子的黑衣很相襯。
身穿喪服的女子見到克里安,先是有點驚愕,然後道:「啊……叔叔,午安。」
克里安微笑著回應道:「午安,維娜,能夠見到你真好。」
她這時才注意到森普斯,問道:「這位是叔叔你的客人?」
「是的,他叫森普斯.艾瑞,是我的朋友。」克里安向維娜介紹完,然後便向森普斯介紹:「這位小姐是維娜.亞伊德,艾雷克的……」他猶疑了一下:「未婚妻。」
她往左站了一步,讓克里安和森普斯看清楚身後的一男一女:「換我來介紹,這兩位都是我的朋友。」她用手比了比男子:「這位是亞爾曼.孔德先生,而另一位是雪琳.伊貝斯小姐。」
克里安說了句「兩位好」,亞爾曼回了同樣的話。森普斯微微鞠了個躬,而雪琳則選擇了點頭。
維娜繼續說下去:「他們都知道我為了艾雷克的事而很傷心,所以特地來陪伴我。」
克里安呵呵地笑了:「真是巧啊!森普斯也是因為這樣而來陪我。」他頓了一頓,又忽然沉鬱起來:「那對大家都是個大打擊。」
維娜「嗯」的一聲,然後垂下了頭,然後廳堂陷入了死寂之中。過了好一會兒,依然沒有人說話。大家都不知應說甚麼,這種時候根本沒有人會聊甚麼輕鬆有趣的話題。
這時,忽然有把陌生的男聲道:「哎哎哎,大家還真是念舊啊!」腔調中帶著重重的諷刺意味。
森普斯初時以為是亞爾曼說的,但望望看,卻發現他閉著嘴,抬頭望著森普斯的後面。森普斯轉過身去,見到的是一名站在樓梯上的陌生男子。男子大概二十歲出頭,長相沒甚麼特別。一頭金髮剪得短短的,卻不受控似地左繞右繞。但在這沒睡醒似的髮型下,那張臉卻清醒而且精明。他一步一步走下來,但走到一半他就停止了,居高臨下地看著眾人,似乎很滿意現在所站的位置。他用右手撥了撥頭髮,然後用食指指著眾人道:「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?人這麼多像菜市場一樣!」
克里安用強硬的語氣回應道:「你剛才明明就聽到了,薛佛拉。」
原來這男子就是薛佛拉,現時史路許家的當家主人。森普斯覺得正如克里安所形容的,真是一名令人產生不出好感的人。而他已過身的孖生哥哥,卻竟然是一位人人稱頌的紳士,森普斯覺這很難想像。
薛佛拉發出了「呿」的一聲,然後放下手道:「但這是『我』家!」他用力地強調「我」這個字。
克里安一點也不退讓:「也是『我』家!我在這兒住了幾十年!一直和你父母、兄長一起!」
薛佛拉自言自語地唸了些甚麼,想必也不會是甚麼好話,然後把槍頭轉向維娜:「那你又怎樣?人都死了,你到底想在這裡自出自入到幾時?」
維娜微微發抖,森普斯看不出那是因為憤怒還是恐懼。又或者,兩者都有。但她還是硬著頭皮道:「就讓我再悼念一下他,我不想當個無情無義的女人。」
薛佛拉聳聳肩:「算了算了!隨便你!但你最好自己想清楚,你始終還是沒嫁過來。在這兒磨得太久,不曉得外邊會有甚麼閒言閒語。你知道,世上好人不多。」
「艾雷克就是一個好人。」維娜說。
薛佛拉悶哼一聲,似乎對維娜的話感到很不屑。然後連「再見」也不說一句,便轉身離開了。
然後廳堂內又是一段沉默,過了一會兒克里安就說:「不用理他,他還沒膽大到連我的客人也趕出去。」
「謝謝叔叔。」維娜低聲道:「當天他突然出現時,我還以為是艾雷克回來了,但之後才發覺他們完全不一樣。我多麼懷念艾雷克的笑,他是多麼的親切友善,對任何人都很好。」
亞爾曼點了點頭,而雪琳認真的望著她。之後維娜便向克里安道別,帶著她的客人往左邊的走廊去。
「真是可憐。」克里安轉向右邊的走廊,然後又回過頭來望向森普斯:「如果你查到甚麼,不用隱瞞她。她在這個家出入很久了,我從來沒當過她是外人。」
森普斯「嗯」的回了一聲,然後便跟了上去。
之後他倆來到走廊盡頭,克里安從衣袋中掏出一串鎖匙,用其中一把打開了右邊的門。森普斯往裡面看,見到的是一片昏暗。一塊塊長方形的、用防塵布蓋住了的東西,靠著木架子豎立在地上。克里安大踏步走了進去,來到窗前把窗簾拉開,陽光頓時把房間照亮。森普斯也跟了進去,見到牆上掛了很多畫。大概有十幅左右,其中一幅畫的正是克里安,而其他則是森普斯不認識的人。
「這兒是畫室,但還是比較像雜物房吧,專用來放一些沒掛出外面的畫。」克里安慢慢轉著頭,環視了所有的一畫一遍,然後指著近門處的第一張道:「這是我的大姐,自小就很有威儀,就像女王一樣。」
森普斯望向他所指的畫,見到畫中畫的是一名十來歲的少女。長著一頭金色的頭髮,和薛佛拉的一樣。她挺直地站在椅子旁,兩片薄唇緊閉,眼睛直視著前方,神情堅毅。
克里安放下手:「她現在已經六十歲了,頭髮都已經白了,但還是很硬朗。」然後他指指旁邊的另一幅畫:「而這兩個則是我哥哥和嫂子,也就是艾雷克的父母。」
畫中的二人年約二十來歲,男的長得和薛佛拉很像,但臉上堆滿了笑容,不像薛佛拉那樣一臉刻薄。他站在畫中央,而他的妻子則坐在前面的椅子上,臉上是溫柔的微笑,眼睛給人慈祥的感覺。
森普斯說:「畫畫得很好。」
克里安四處張望著,喃喃道:「而艾雷克和薛佛拉的呢?怎麼不見了?」要找的畫並不在牆上,他於是來到架子前,揭開防塵布。對,就是這張。他把防塵布掛到一旁:「一定是薛佛拉取下來的,他這個人真是……」
畫中的是兩名少年,二人大概還不到十八歲。兩張相同的臉孔,各掛著一抹很淡很淡的微笑。一左一右地站著,仿佛其中一人是鏡中的映像。
「長得很像吧?」克里安問。
森普斯點點頭:「我完全看不出有甚麼差別。」
克里安說:「左邊的是艾雷克,右邊的是薛佛拉。」
但這對於森普斯來說並沒有意思,他依然看不出有甚麼不同。這兩兄弟不止長相一樣,連神情也完全一致。
克里安嘆了口氣,微微搖了搖頭:「在這幅畫完成後不久,薛佛拉就離家出走了,那時他十七歲。」他低頭凝視著那幅畫,沉默了一會才繼續道:「你大概以為我會很討厭薛佛拉吧……是的,現在是的。但他小時候,我曾經和他相處得很好,就和艾雷克相處得一樣好。」他靜默了好一會兒,才又繼續道:「我不明白他為何會這麼狠心……我們完全沒想過他會走……一聲不響地走了。沒有說出原因,打後他父母發現他在河口鎮於是去找他,他還是沒有開口。我也有去勸過他,但他沒理我,之後我們就沒有再見面。直至……」他用防塵布把畫重新蓋上:「直至他拿著艾雷克的遺囑出現,然後我猛然發覺自己已經認不出他了。我以為他是艾雷克……我已經認不出以前那個小傢伙了。曾經,我能夠在別人面前……沾沾自喜地說自己不用細看就能夠分辨他倆。但和薛佛拉分開了這麼多年,我已經……」
森普斯想說「即使現在重逢,卻發覺對方多麼陌生」,但結果還是沒有開口。克里安一定非常明白,並不需要他來多言。然後他問:「艾雷克去河口鎮是為了甚麼?帶錢去給薛佛拉嗎?」
克里安轉過身來,望著森普斯:「他說想試試勸薛佛拉回來,父母死了艾雷克也很寂寞吧,他就這樣帶著夏恩出發了。」
森普斯用手捏著下巴:「那麼夏恩人在哪裡?我想我應該見見他。」
「他成為了薜佛拉的貼身僕從,我已經管不住他了。但如果要見,總會在甚麼時間遇上的。」克里安描述了夏恩的外貌——年約二十五歲,黑髮黑眼,臉尖唇薄,身高比薛佛拉矮一點,時常留在薛佛拉身邊。
之後二人便離開了畫室,在安排給森普斯的客房中,聊了很多雜七雜八的舊事,然後便吃晚飯。他說以前會和兄嫂、艾雷克一起在大飯廳吃,但現在大飯廳就只有他一個人用。薛佛拉總是鬼鬼祟祟地留在自己的房間中獨自吃飯,無視這家族多年以來的習慣。而且繼承這個家以後,也從沒邀請過任何親朋到來,最常做的事則是在書房揭賬簿。
接著,克里安便回自己的房間休息去。臨走時,他告訴森普斯可以在這大宅的公眾地方——即是花園、大堂、大廳、走廊四處逛。既然克里安這麼說,森普斯也就不客氣了,光是吃早餐午餐再接晚餐,是甚麼也不能查出來的。他離開了客房,在大宅裡到處亂逛,希望可以遇著夏恩或是薛佛拉。然而他沒有遇上任何一個,也許薜佛拉已上床睡覺,又或是在書房裡面。
站在走廊中央,不知應向前走還是折回頭的普斯心想:「也許我應該白天才逛。」可是這時,他見到窗外很遠的地方有燈光,幾點小小的,在黑暗中若隱若現。「有人在那兒嗎?」森普斯這樣想。他知道窗外的那方是花園,種了很多美麗的花,但最盡頭卻是家族墓地,艾雷克、艾雷克的父母,還有其他祖先都葬在那裡。在白天時向那邊眺望,可以見到那兒立著幾個墓碑。但現在天已全黑,他除了光點就甚麼都看不見。
他打量了一下自己所身處的走廊,見四周都沒有人,便伸出雙手輕輕把窗扉推開,然後按著窗框用力一撐,便翻身到了外面。待眼睛適應了黑暗,他便彎著身子向前移動。他很小心,用灌木叢和樹木掩蓋自己的身影。遇著空曠的地方,他就先四周觀察一會,然後就飛快地閃身過去。他距墓地越來近,光點也越來越清晰明亮,但還是不是看得很清楚。隱約看到有人,數目超過一個。人影微微動著,不知道在幹甚麼。
森普斯蹲下來,用鴨子似的姿勢前行。雖然動作非常笨拙,但別人要發現縮成一團的他會是件難事。他搖搖晃晃地前進,然後停在一列矮樹叢後。墓碑就在前面不遠處,整齊地排成三行。在最後的一行,有三個人站在墓碑前。森普斯猛然發現那是維娜,還有她的客人——亞爾曼和雪琳。
森普斯還以為這麼晚了,他們一定已經離開,可是原來他們還沒走。他們到底在這兒做甚麼?森普斯目光往下移,見到一圈蠟燭環繞在墓碑四周,而蠟燭和墓碑之間又放了一隻圓形的銀盤。森普斯知道這是一種儀式,但不確定是哪一種類。儀式似乎已經完結,雪琳正彎身把蠟燭一根根地拔起來然後揮熄。
維娜則一臉緊張,對亞爾曼道:「沒有任何反應,那即是接觸不到嗎?」
亞爾曼說:「是的,但這也沒甚麼奇怪,靈魂並不是叫來就來的。」
聽到這句話,森普斯頓時明白到他們原來是在進行通靈儀式。這種事雖然為教會所反對,但在民間卻偷偷地流行著。然而這不是普通人自己曉得做的事,因此他們會光顧專業的靈媒。而專門為上流人士服務的靈媒,又有一個較美的稱呼——通靈師。
森普斯相信眼前的亞爾曼.孔德,正是一個這樣的通靈師,從他的衣著可以看得出,他得應付眼角甚高的客人。而和他一起來的雪琳,正在做著的是助手的工作。而維娜,她的角色當然是僱主——一個未婚夫早喪,因而希望和他的靈魂接觸的可憐女子。
亞爾曼說:「近期我們會再試幾次,但如果還是接觸不上,那就只可以放棄了。」
維娜垂著頭吐了口氣,然後道:「那勞煩你們了。」
亞爾曼說:「不用客氣,這是我的工作。」
這時雪琳已經把蠟燭、銀盤用黑布包好。亞爾曼用左手接個包裹,然後用右手牽過雪琳的手,向維娜道:「好了,現在可以走了。」
維娜點了點頭,然後便帶領二人起行。他們不是向大宅走,而是往花園的大門而去。三人逐漸走遠,森普斯猶疑著要不要跟上去。這時,一名男子自另一邊的矮樹叢中站起來。森普斯被嚇了一驚,心臟跳得像打鼓一樣。然而男子不知道森普斯的存在,只是望著維娜等人的背影。
森普斯頓時鬆了口氣,留在原地偷看那男子。男子長著一頭黑髮,身上穿的是僕人制服,臉孔則沒看得很清楚,但可以肯定是個二十來歲的年輕人。森普斯頓時想起了夏恩——若果真是他的話,他所見到的和森普斯一樣,那麼他會怎麼辦?他會對維娜作出甚麼不利於她的事嗎?森普斯有點擔心,可是男子卻沒跟蹤維娜,而是向大宅走去。森普斯決定跟著他,看看他會做甚麼。
男子來到大宅旁邊,從窗戶進了裡面。不是森普斯之前通過的那道,而是另一扇窗。但這沒關係,總之森普斯就是跟上去了。男子依然沒有發覺到他,進了大宅後更是沒有再掩飾自己的行蹤,大大咧咧的沿著走廊走去。森普斯跟著他來到二樓,然後便見到男子進了一個房間、把門關上。森普斯知道這是甚麼地方,因為克里安曾經帶他經過。這道門後就是放賬簿的書房,一個薛佛拉經常逗留的地方。
森普斯將耳貼到門上,然後便聽到交談聲,有人——相信就是那名男子在說:「她請了通靈師來,說不定她已經對你起了疑心。」
另一名男子對這作出回應:「也不一定是這樣,夏恩。她也許只是想念故人,因此想親耳聽聽遺言罷了。」森普斯聽得出這是薛佛拉的聲音,但他的語氣顯然沒白天時那麼傲慢。
夏恩回應道:「但由得她亂搞可以嗎?」
薛佛拉好像一點也不緊張:「不會有事的,反正靈媒就只會騙飯吃,我就不信那傢伙真的可以把幽靈叫出來查問。何況根本沒死的人,誰能夠叫出他的靈魂?」
森普斯聽了大為震驚,他和克里安之前的猜測,就在瞬間被一句「沒死」完全推翻了。
「很抱歉,叔叔。」坐在扶手椅上的維娜.亞伊德深深地欠了身,向她對面的克里安說:「我實在是太想念艾雷克,因此才偷偷請通靈師來。很對不起,我沒有先向你問准就擅自這樣做。」
這兒是克里安的私人小客廳,此時除了克里安和維娜,森普斯也在這裡。話說森普斯昨晚發現了維娜讓亞曼爾舉行降靈儀式,又跟蹤了夏恩,聽到薛佛拉說艾雷克沒有死。他之後自然是去了找克里安,把這一切告訴了他。而克里安得知這些事後,便在第二天早上把維娜請來。他並不是要向她興師問罪,只是想共商對策,但顯然維娜錯解了他的意思。
克里安伸手輕拍了一下她的肩,然後把手收回來:「放心吧,維娜,我叫你來並不是為了怪責你,我只是想要告訴你一件重要的消息。」
維娜抬起頭問道:「是甚麼消息?對了……」她轉過頭來,望著站在克里安身旁的森普斯:「你剛才說到,我們——我指我和亞爾曼先生、雪琳小姐離開後,你遇到那個……」
森普斯說:「夏恩,之前和艾雷克一起出行的僕人,他現在是薛佛拉的貼身侍從。」
維娜臉色剎白,以手帕掩著嘴道:「天啊……是那人!」顯然,維娜對夏恩並沒有半分信任。她沉默了半嚮,再道:「那麼他把降靈會的事告訴了薛佛拉嗎?」
森普斯點了點頭:「是的,但薛佛拉沒有追究的意思,反而讓我偷聽到奇怪的話。」他把薛佛拉當時說的話完完整整地覆述了一遍,而重點就是那句——根本沒死的人。
維娜聽了,頓時震驚得連手帕也掉了。但她完全顧不得去撿,只能夠瞪大眼睛呢喃道:「沒……沒死?怎麼可能?怎會這樣?棺材、遺囑都……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?」
克里安眉頭深鎖:「我也不明白這是甚麼一回事,這和薛佛拉之前說的不一樣。」
維娜抽了口氣:「這麼說……他之前所說的話都是假的?說甚麼艾雷克在臨死前寫下這份遺囑,請求他回家來……」說到這裡,她忽然猛地站起來,往房門走去。
克里安慌忙站起來,遞起手並叫住她:「維娜!你要到哪裡去?」
維娜轉過身來,神情很是氣憤:「我要向薛佛拉問個清楚明白!他竟然……竟然拿艾雷克的生死來開玩笑,一直欺騙著大家!」
克里安放下了手:「但現在還不是揭穿他的時候,我們知道的還是太少。」
維娜雙手握拳,全身顫抖著:「但……但我們就這樣由得他嗎?」
克里安搖了搖頭:「當然不是,但我們現在不知道艾雷克人在甚麼地方。若果驚動了薛佛拉,不曉得會不會危及艾雷克的安全。」
維娜臉色慘白:「這麼說……艾雷克是在薛佛拉手中嗎?被囚禁起來了之類?」
克里安和森普斯對望了一眼,然後道:「不知道,但我們覺得有這個可能。我們覺得……事情的真相,最大可能就是……」他似乎有點不知從何開始說起,句子於是就在這兒打住了。
森普斯接下去道:「當艾雷克和夏恩一起到達河口鎮後,薛佛拉和夏恩就將艾雷克囚禁起來,強迫他立下遺囑。然後夏恩弄來一口棺材運回來,裡面隨便塞些東西,然後向你們說艾雷克已死,而薛佛拉就帶著遺囑來繼承家產。」
維娜以雙手掩著嘴:「這……實在太過份了!」
森普斯補充說:「但這只是猜測,我不保證事情真的是這樣。」
維娜連連搖頭:「還有甚麼其他可能性呢?不會有了……事情一定是這樣的!」她跑到克里安面前,然後「卜通」一聲跪到地上,用淚眼望著他道:「叔叔!求你救救艾雷克!他現在一定是身處險境!」
森普斯和克里安連忙把她扶起來,然後克里安便道:「當然,我一定會救他的。」
維娜一面哭一面點頭。
森普斯說:「這一切事情都是由河口鎮開始,所以我會去那兒一趟看看有沒有線索。好運的話,或者會找到艾雷克。」
維娜抽泣著向森普斯鞠了個躬:「太……太感謝你了,森普斯先生,我真,真不知應怎樣感謝你。」
「不用客氣。」森普斯向維娜說完,然後向克里安道:「那我馬上就出發,這邊就拜託你了。」
克里安點了點頭,然後森普斯便走出房間。接著,維娜用手抹著臉上的眼淚道:「那在他回來之前,我們應該做些甚麼?」
克里安說:「就像平時一樣就行了,我們要做的,就是令薛佛拉不起疑心。」
接著,維娜和克里安便分別了。她乘自己的馬車回家,到埗後便在小客廳和亞爾曼、雪琳會面。二人坐了在雙座位扶手椅上,而維娜則坐到他倆對面。她從喪服的衣袋中,掏出一個用繩索著的小布袋,接著把它放到眾人中間的茶几上,說:「謝謝你們的幫助,這是你們的酬金。」
但亞爾曼沒有伸手拿,雪琳也沒有,亞爾曼只是繞起腿問道:「你決定放棄了嗎?其實一次失敗算不上甚麼,就如我上次所說,靈魂並不是叫來就來的。」
維娜搖了搖頭:「不,其實我放棄是因為……」她遲疑了一下才道:「說出來也許會令你們生氣,你們真的要聽嗎?」
雪琳微笑著道:「你就即管說來聽聽。」她望了望茶几上的錢袋:「只要酬金沒少給,那麼其他方面的事我們是不會在意的。」
維娜吸了口氣,然後道:「那我就說了,其實……」她頓了頓:「艾雷克沒有死,他只是失蹤了。」
令人驚訝地,亞爾曼和雪琳竟然沒有甚麼反應,就像是司空見慣似的。
維娜覺得應該再說些甚麼,於是繼續道:「很抱歉,我讓你們做白工了。雖然我有付足錢,但叫你們去召喚一個不可能召出來的靈魂,我實在覺得非常不好意思。」
亞爾曼淺淺地笑了一下,當作是對這一段話的回應,而雪琳則道:「但你不會放棄尋找他的,對不對?」
維娜一時之間不曉得要如何回應,她本以為他們收了錢就會離開,但現在似乎還有下文。
雪琳沒等維娜作出回應,便轉頭望向她身邊的亞爾曼,並用雪白纖細的的手指指了指他的前襟:「用那個可以找人嗎?」
維娜不解地喃喃道:「那個?」並不自覺在在表情上流露出一絲期待。她不在意用甚麼方法,只要找到艾雷克就好。
亞爾曼把手伸進前襟的衣袋裡,掏出來時手裡多了一件東西。一條銀鏈子自他手中垂下,下面懸著一顆有多面切面的水晶。
維娜看了看這東西,又看了看亞爾曼,然後問道:「項鍊?」
亞爾曼回應道:「不,這是靈擺。」
蓋得歪歪斜斜的棟棟木泥屋、給人薄弱感的木門、還有以沙鋪成的道路……這兒就是河口鎮,一個簡陋而且落後的小鎮。森普斯站在鎮內某一條幽暗小巷中,抬頭望著面前的高窄樓房,心想自己到底是不是找錯了地方。但應該不會錯的,他已經向幾個鎮民打聽過,得知有名叫薛佛拉.史路許的人在這房子住過。本以為離家出走的薛佛拉,所挑選的會是一個繁華美麗的城鎮,靠著父母給的錢過著奢侈驕氣的生活……森普斯實在沒想到,來到之後見到的會是這樣的景象。
他來到樓房的前方,見前門沒關,於是把頭伸進去,看到的是一條短而暗的走廊,以及一條往樓上伸延的木梯。梯子很窄,只夠一人通過,而且還沒有扶手。一名老婦坐在木梯最低處,以滿佈皺紋的手織著藤籃。她抬起眼臉瞄了瞄森普斯,然後又垂眼望著不停穿插的藤條,兩隻手一直沒有停過。森普斯見老婦不理他,於是主動道:「請問你是房東嗎?」
老婦沒有直接回答,只是道:「房間全租出去了。」
森普斯說:「我不是來租房子的,只是想向你打聽一個人的事。」
老婦沒有回話,也沒有抬頭望他。森普斯從腰間的錢袋中掏出一個小銀幣,蹲到老婦面前,把它輕輕的放在老婦身邊的地上。
「薛佛拉.史路許,他曾經是你的租客。」森普斯凝視著老婦的臉,好判斷她將要說的是真話還是假話。
老婦沉默了一會,然後回瞪著森普斯的臉:「沒錯。」
森普斯說:「你知道他的甚麼,盡量告訴我。」
老婦用左手抓穩編織中的藤籃,然後用右手撿起銀幣:「他在這兒住了好幾年,初來時年紀還小,十七八歲左右,隨便地挑了這兒當居所,之後就沒遷徙過。直至……我記不清楚了,大概就幾個月前吧,他走了。」
森普斯把手伸向錢袋:「在這段期間有發生過甚麼特別的事嗎?」
「特別?」老婦想了一會才道:「他本身就是個特別的人吧,我看得出他是富有家庭出身的。雖然來到之後總是模仿我這種階層的言行舉止,但別人一看就看得出是不同的。」
森普斯問:「這是為了掩人耳目?」
老婦繼續織藤籃:「也許吧,曾經好多次,有有錢人來找他,但他都關著門不肯理會。依我看啊,他並不喜歡自己的出身,你說對不對?」
森普斯不知道應該怎麼回答,雖然他見過薛佛拉,卻對他一點也不了解。他為何傲慢、為何冷漠、為何出走,森普斯完全不知其因。別說是森普斯,根本連身為叔叔的克里安都不清楚。
老婦喃喃道:「記得來過的有他的父母,還有一些其他人……我記不清楚是甚麼人了,總之不是家人就是親戚吧。打後就是一個僕人,久不久就送錢來給薛佛拉。」
森普斯知道她說的就是夏恩,然後他問道:「那他有開門給這個僕人嗎?」
老婦點點頭:「有,開門拿了錢就關門,從來不向那僕人說半句話。」
這和森普斯所想的不同,他和克里安都認為夏恩和薛佛拉是同謀,二人應該很熟才是,可是房東卻說他們竟只是這樣的關係。森普斯更仔細地觀察老婦的臉,她看起來完全不像有說謊,反正說謊也對她沒好處吧。可是夏恩和薛佛拉要用別的方法聯絡,也不是不可能的,例如用書信,又或者在別的地方相約見面。
森普斯問:「還有其他的嗎?特別是他離開前的那段日子。」
老婦說:「有人來找過他,一個和他長得幾乎一樣的人,帶那僕人一起來。薛佛拉竟然請了他們進房間,這是多年以來唯一的一次。」
森普斯知道這就是關鍵,頓時緊張起來:「那之後發生了甚麼事?」他掏出了一個銀幣,放到地上去。
老婦慢慢地騰出手,抓起了錢幣:「我不知到他們在裡面幹過或談了甚麼,後來他們三人一起外出,之後薛佛拉就沒有再回來了。」
森普斯問:「那麼那位客人和僕人呢?」
「他們回來這兒,硬是要在薛佛拉的房間住了幾天,然後也離開了。薛佛拉沒有再回來,於是我把房間清空,再租給別人了。」老婦滿是皺紋的臉擠出了一個笑容:「如果你想要那些東西,我只能說句抱歉了。反正只是些衣物紙筆之類的東西,能賣的我都賣了,沒人要的我就丟了。這不是我的錯,我沒責任免費替人保管東西。」
森普斯覺得很奇怪,忽然消失掉的竟然是薛佛拉,而不是艾雷克!薛佛拉這次的不告而別到底是為了甚麼?而且是到哪裡去了?而艾雷克為甚麼又留在薛佛拉的房間?他和夏恩離開之後又去了哪裡?
森普斯問:「你肯定回來的是那位是客人不是薛佛拉?」
老婦說:「我不會搞錯,是客人。雖然臉幾乎一樣,但其他方面真沒甚麼像的。」
森普斯問:「還有其他事情嗎?客人和僕人都好端端的離開?」
老婦掛上淡淡的笑容:「當然,難道你以為他們會躺著出去?我這裡雖然髒亂,但沒有任何不見得人的勾當。」
談到這裡,森普斯已經不曉得應該再問些甚麼。也許這兒並不是事發地點——薛佛拉對艾雷克不知幹了甚麼的地點,他應該是在別處動手。但這個地方到底在哪裡呢?森普斯實在束手無策。能夠找到這兒已經很幸運了,他如果又是四處亂抓人來問,真不知要問到幾時。
老婦望著沉默不語的他,問道:「有甚麼問題嗎?」
森普斯搖了搖頭:「不,沒有,我只是很想知道這幾個人之後去了那裡。」
「我不知道,他們走了後,我就沒再見過他們了。你給我更多錢也沒用,不知道就是不知道。」大概是看出了森普斯的消沉,老婦帶點關切意味的問道:「他們是你的朋友?」
森普斯再次搖了頭:「不,是我朋友的親戚,我其實也算不上認識他們。」
老婦笑出聲來:「原來根本不認識呀!那我看啊,你就才分不出誰是誰呢!那位客人的臉和薛佛拉長得真的幾乎一樣。」
有點兒尷尬的森普斯隨口回應道:「我即管試著分辨啦,即管試試,就是……」說到這裡,連他也不曉得自己在說甚麼了。
老婦笑得更大聲了,還用手拍著膝蓋:「好吧好吧!我就教教你吧!」她像是說秘密似的,把臉湊到森普斯的耳邊:「薛佛拉曾在鎮裡被馬車撞過,右手食指斷掉,以後都伸不直的了。」她伸出右手,把食指屈成一個勾。
森普斯頓時受到雷擊似地,整個人彈了起來。
老婦被嚇了一跳,問:「怎麼了?」
「這……這不對啊!他的手指……他的手指……」森普斯想起他初見薛佛拉時,薛佛拉位站在樓梯上,用右手食指指著他、克里安、維娜等人。他的手指明明是直的,是直的!這麼說……
「對不起,我馬上得走了!」森普斯向房東說完,便馬上轉頭衝出樓房。
他終於明白,在史路許家大宅裡的根本不是薛佛拉,而是艾雷克。
「現在應該怎麼辦呢?」身處史路許家的維娜.亞伊德,坐在小客廳的扶手椅上喃喃道。接著,她抬頭望望坐在對面的亞爾曼:「真的沒辦法嗎?不能探出更確切的位置?」
亞爾曼淡然地說:「不能,靈擺能做到的,就只到這一種程度。」
坐在他身旁的雪琳雙手捧著茶杯輕輕呷著,沒有說話。
維娜嘆了一聲,洩氣地靠到椅背上:「那真可惜,就只差這一點點。我已經盡量在這大宅裡四處找了,但甚麼也找不著。如果叔叔在這裡就好了,偏偏這時候他又……」忽然,她背後傳來門被猛地打開的聲音。她嚇得整個人猛顫了一下,以為是薛佛拉想趕她走甚麼的,但回頭去望時,見到的卻是一副氣急敗壞模樣的森普斯。他滿頭都是汗,而且還輕喘著氣。
他見到維娜受驚的樣子,連忙道:「對不起!嚇到你了,我在找克里安,有很重要的事……」
維娜慌忙問道:「你是從河口鎮回來了!那麼艾雷克他……」她跑過去把森普斯扯進小客廳,並急急把門關上。
「把克里安叫來,我必須把結果告訴他。」森普斯說。
維娜抓著森普斯的雙臂:「他不在!他出門之後不久,就因為生意的事急忙外出了,不知道甚麼時候才會回來!如果你有艾雷克的消息告訴我就好了,他的事容不得拖延!」
森普斯稍有點遲疑,想著要從何說起。這時,亞爾曼插言道:「你知道艾雷克就在這大宅中?」
森普斯大為驚訝:「你是怎麼知道的?他的確就在這裡!」他說完後就後悔自己嘴太快。這個通靈師到底是甚麼來路他根本就不知道,他不確定自己是不是可以把真相告訴他。
亞爾曼倒似乎沒甚麼戒心,微笑著道:「也許你會覺得迷信,我是用靈擺試過找艾雷克,你知道靈擺是甚麼嗎?」
森普斯點了點頭。他知道通靈師雖名為通靈師,但做的不一定只是通靈。有些通靈師也會幫人解夢,有些會替人占算吉凶。而靈擺就是以超自然力量尋物的方法,用線或者鏈吊著一著一個墜子,憑它的擺動方式得知所尋物所在的方向。
亞爾曼滿意地揚了揚手:「那就好了,不用我再說明。我用了靈擺,測出艾雷克就在這大宅裡,但就不知道他的確切位置。」
維娜依然抓著森普斯的雙臂:「你知道他在這大宅的哪處嗎?是不是還安好?我得馬上救他出來!」
森普斯覺得難以啟齒,但也沒有理由隱瞞。他於是道:「不需要用救的,他很好。」
維娜馬上展現出歡顏:「真的?他沒事?」
森普斯點了點頭:「是的,但是……」
維娜一臉不解:「但是甚麼?你不是說他沒事嗎?」
森普斯吸了口氣,下定決心在眾人面前說出真相:「他一直就在我們面前,這兒的薛佛拉根本不是薛佛拉,他是艾雷克,一直和我們一起。」
維娜整個人都僵住了,就連一直表現淡定的亞爾曼和雪琳,也都略現驚訝的表情。
過了半嚮,維娜才作出了回應:「甚……麼?怎……怎麼會?」她放開了森普斯,喃喃道:「其實大家都沒認錯人?那天……為甚麼……他要這樣做?」
森普斯說:「我不知道,我查到的就只有這點。」
維娜再呆了一下,然後就轉身把門拉開,衝了出去。
森普斯相信她是要去找艾雷克——那個聲稱自己是薛佛拉的人,於是向她叫道:「等等!先等克里安回來吧!」他想要衝出去截住她,但才一舉步,就被人拉住了。
拉著他的是雪琳,她挽著他的手臂搖了搖頭:「由她去吧,到了這種地步還要她默默忍受著,不是太殘忍了嗎?」
但森普斯怕維娜見到艾雷克,聽他說出真相——如果他肯的話,她會受到更大的傷害。他回過頭來,向少女表現出懇求的表情。
但少女並不退讓,只是道:「她是他的未婚妻。」
這時,亞爾曼從二人前面走過。他將頭伸到門向,窺看了一下,然後向森普斯和雪琳招手:「跟我來。」然後就走了出去。
森普斯遲疑著,雪琳向他說了一聲「來」,便半強迫地拉著他跟著亞爾曼走。他們三人遠遠地跟著維娜,維娜似乎並沒有注意到。她沿著走廊一直走,最後在一扇門前停了下來。森普斯記得這兒是書房,就是上次夏恩來找「薛佛拉」的地方。維娜敲了敲門,等了一會,然後便開門進去了。她隨手關門後,亞爾曼便急急走了上前,把耳貼在門上。
森普斯沒想到他會這做,頓時呆了一呆。
雪琳放開了森普斯,來到亞爾曼身旁,回頭向森普斯說:「你都查到這個地步了,難道你不想知道真相嗎?」
森普斯猶疑了一下,回應道:「想是想,但偷聽她說話好像不太好。」
「唉!我們只是要確保她的安全嘛!對方可是個連未婚妻都不認的可疑傢伙!」雪琳說完,也把耳貼到門上。
由於她的遊說,再加上森普斯實在受不了別人都將知道真相,而自己卻一無所知,於是也悄悄來到門前,把耳朵貼了上去。
這道門後,維娜直挺挺地站著。而「薛佛拉」則坐在書桌後面,一手托著頭,一面慢慢揭著賬簿。他把視線放在賬簿上,對維娜的出現表現得漫不經心。
維娜深深吸了口氣才道:「艾雷克,你不用再隱瞞了,我知道你根本不是薛佛拉。」
「薛佛拉」的目光在賬簿上移動著,過了半嚮才說:「你為甚麼會犯這樣的錯誤?亞伊德小姐。在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,我就說過了——你們都認錯人了。如果沒其他事,請你出一出去,我還有事情忙著。」
「艾雷克!」維娜猛的搖著頭:「求求你,別再這樣好不好!你原本明明是個很好的人,為甚麼卻要扮成冷酷的薛佛拉呢?我是你的未婚妻,你難道忘了嗎?」
「薛佛拉」始終沒望維娜一眼:「我——薛佛拉.史路許,並沒有未婚妻。」
維娜禁不住哭了,抽泣著道:「為……為甚麼?我不懂。」
「薛佛拉」嘆了口氣,用筆戳著帳簿,一副賬目令他很頭痛的樣子,然後道:「如果你能夠守得住秘密,我可以告訴你一件事——一個我在河口鎮所聽過的故事。」
維娜心裡明白,所謂的故事其實就是真相,於是點了點頭道:「請你告訴我。」
「薛佛拉」翻了一頁賬簿,慢條斯理地開口道:「我是這麼聽人說過,曾有一對富家孖生兄弟,他們的父母都好得不得了。」
在門後偷聽的森普斯,頓時想起克里安帶他看過的畫——艾雷克父母的畫。畫中的二人有著慈祥的笑容,令人深信他們一定是很好的人。
「薛佛拉」說:「對任何人都友善,而且有教養有學識,他們覺得這樣是最好的,親族們也是這麼想。於是,眾人也就照版把這對孖生子教育成這樣子。一切看似都很完美,然而那位弟弟在他十七歲的那年離家出走了。」
森普斯和維娜都明白,他說的「弟弟」正是薛佛拉——真正的薛佛拉。
「薛佛拉」再翻了一頁,用筆點點畫畫然後繼續道:「眾人四出尋找,終於發現他去了一個小鎮定居。他的父母、叔叔、兄長都去過問他為甚麼要離開,他沒有回應。他們勸他回家,但他沒理睬。他們於是只好離開小鎮,而父母打後就經常派人送錢給他。就只有這些錢,他收下了。」
森普斯確定這就是史路許家的事,「薛佛拉」所說的內容和克里安所說的完全一樣。
「薛佛拉」掃視著賬簿:「之後過了若干年,兄弟倆的父母都去世了,兄長理所當然地繼承了家產。因喪親而感到寂寞的他,於是帶著僕人去到小鎮,希望可以把弟弟勸回來。他隔著門告訴弟弟父母已亡的事,也許是基於震驚,弟弟終於開門了。這是孖生兄弟多年以來,唯一的一次見面。」他無聲地吐了口氣:「二人面面雙對,兄長發現原來弟弟已變了很多。以往和他、和父母像是同一個模子印出來的弟弟,眉宇之間有了不一樣的神情。往昔他有的是得體的微笑,以及紳士式的舉手投足,但現在他眼神銳利,下彎的嘴角直白地表現出他那種容易惱怒的個性。」
聽到他這麼說,薛佛拉的形象第二次在森普斯心中具體起來。第一次是和房東談話時,她說他「是個特別的人」、「來到之後總是模仿我這種階層的言行舉止」。雖然也不過是別人口中的薛佛拉,但卻比克里安所說的生動而有血肉。
「薛佛拉」搖了搖頭:「兄長很笨,他見到這樣的弟弟感到很迷茫,完全不明白弟弟為甚麼會變成這樣。他重申了父母過世的事,弟弟向他詢問了死因、家裡的情況等等,然後沉思起來。然後,他指有重要的事要告訴兄長,在這房子不方便說,要求兄長和他一起到河邊。」
維娜摒息靜氣,因為她覺得關鍵時刻快要出現了。森普斯也是這樣想,把耳貼得更緊,生怕錯過了半隻字。
「薛佛拉」的聲調略變得沉重:「於是他們一起去到河邊,到達之後弟弟向僕人說他忘了錢包,叫他回房子替他拿來。僕人於是折返,但走了不遠就不覺得不安,於是沒到房子拿錢包就回河邊去。然後,就見到那位弟弟將兄長的頭往河水裡按。」
情節轉變成這樣,維娜的臉頓時白了。
「薛佛拉」依然一眼也不望她:「僕人為了拯救主人,於是把弟弟撞開。兄長得救了,而僕人則和弟弟扭打起來。在混亂中,僕人撿起了地上的石頭,用力地打破了弟弟的頭。他頓時慌了,停止了毆打,逃到主人身邊。弟弟倒地不起,但還有意識,兄長於是上前察看。」他乾笑了兩聲:「弟弟沒有起來,只是一面苦笑著一面向兄長說——」他頓了一頓,像唸臺詞似地說:「『該死!我的計劃完全被那雜魚毀了……只要我殺了你,我就可以繼承那混賬的家,報復那個家……』」
森普斯感到有點混亂,薛佛拉要殺艾雷克?他從史路許家逃出來,卻又想得到繼承權?而他所說的報復又是甚麼?他想怎樣報復,又為甚麼要報復?
「薛佛拉」接下來的話給了他的提示:「兄長表示完全不懂,他不明白為甚麼會變成這樣。弟弟於是說——『你現在還不明白嗎?在這小鎮裡的才是真正的我!本性自私、粗鄙又兇暴。但我就是喜歡這樣,因為這才是真正的我。而你又是甚麼呢?哼哼,一個由父母、親族打造出來的假人,一個虛偽的紳士,見到你我就覺得嘔心,枉我們竟然是雙生子。』他說完後就死了。」
維娜睜大眼睛,以雙手掩嘴:「薛佛拉死了?真正的薛佛拉已經死了?」
「薛佛拉」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,只是繼續敘述這個「聽回來的故事」:「兄長和僕人小心地弄來一口棺材,把弟弟的遺體放了進去,再小心地收藏起來。之後,兄長在弟弟的房子留了幾天。本來是要思索怎麼處理屍體,以及隱瞞僕人的罪行。然而,弟弟的說話卻留在他的心中無法消散。他開始懷疑自己,到底是否甘心永遠當一個由別人打造出來的好人。」
維娜不自覺地搖了頭,她完全無法接受——她所愛的那個紳士竟然被認為是虛偽的假人,而且連他本人也認同。究竟她愛的到底是甚麼?是一個真人,還是一個假像?
「薛佛拉」說:「終於他下定了決心,不再當那位兄長,他要借弟弟的身份來重新開始。於是他讓僕人把棺材運回家,向人聲稱主人已死。而自己則立下了自己的遺囑,再以弟弟的身份回家去。」
維娜猛的搖頭:「我不相信!這不會是真的!」
「薛佛拉」微笑著,那是一種輕蔑的笑:「當然不是真的,這只是一個道聽途說的故事罷了。好了,我再說一次,我還有事情忙著,請你出一出去。」
維娜不想離去,她多麼希望事情還有轉機。
「還有,我希望你可以貫徹『守秘密』的承諾。」「薛佛拉」抬起頭,目光冰冷而且無情:「我可不像艾雷克那麼懦弱,向你說這個故事已是我的最大限度。」
維娜低下頭,沉默了一會才道:「好的,我離開。」
森普斯、亞爾曼和雪琳,馬上遠離門口。當維娜開門出來時,完全看不出他們剛才有在偷聽。一臉哀傷的她關上了門,向他們說:「你們都在?」
亞爾曼說:「我們很擔心你,所以一直在這兒等著。」
維娜苦笑著:「謝謝你們,但已經沒事了,事情已經完結了。」
「但——但是……」森普斯不知道應該怎麼說,既要掩飾偷聽的事,又想和維娜研討真相,讓他很是為難。
維娜向森普斯說:「打後的事我會處理的了,叔叔方面也是……請交給我吧。」然後又向亞爾曼和雪琳道:「兩位的工作也到此完畢了,謝謝你們。」
亞爾曼向她微微鞠躬:「這是我的本份。」
森普斯很是無奈,他覺得維娜會為艾雷克守秘密,不會將真相向克里安說。但如果森普斯向克里安說了,不就是陷維娜於不義嗎?而且克里安又要如何面對殘酷的真相呢?他以為自己用了最好的方式去教育兩個侄兒,結果兩個都反而走上了歧路。他默不作聲,看著維娜帶領亞爾曼和雪琳離去,三人的背影在轉角處消失。這時候,雪琳忽然折了回來,向他叫道:「喂!」
「我?」森普斯指著自己道。
雪琳掏出一個小袋子道:「接住!」說完便將袋子拋了過來。
森普斯穩穩當當的接住了,手感讓他知道袋子裡的是錢。
雪琳甜的笑著:「先生叫我給你的!他說今次很多事情都都歸功於你,所以酬勞也應該分你一份。」
森普斯想要拒絕:「不用客氣,這……」
可是雪琳沒給他說完的機會:「今次被你搶了很多風頭呢!」她就完後便哈哈笑著,一溜煙似地跑了。
見對方這麼爽快,森普斯也不堅持了。他轉身往走廊另一端走,打算回客房收拾行李。他不知道應怎麼向克里安交待,那麼最好就是在他回來之前溜掉。只要留張紙條,說河口鎮之行沒有結果,而他又突然有工作不得不離開,克里安是絕對不會怪他的。
三個月後,有消息傳了開來。說是史路許家的主人——薛佛拉和僕人夏恩一起失蹤了。同時史路許家有一大筆財產不見了,相信正是薛佛拉離開時帶走的。史路許家亂成一團,領導眾人的責任又落在克里安的肩上。自此之後,「薛佛拉」就沒再出現過,史路許家最終由克里安繼承。而森普斯、亞爾曼、雪琳和維娜所聽過的「故事」,則依然是一個「故事」,維娜.亞伊德果真為「已逝」的艾雷克遵守了她的承諾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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