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20年4月7日星期二

九.家族故事

  烏雲緩緩飄至,把亮白的太陽遮住了一半。這突然而來的昏暗,令少婦抬起頭來,將目光由手中的刺繡移到窗外,然後皺起了她那兩道幼細的眉,帶點不悅地喃喃道:「甚麼唷?又要下雨了嗎?」

  坐在她身旁的中年婦低頭繡著,沒有望向外邊,只是口頭上作了回應:「你討厭下雨?」

  少婦回過頭來,把未完成的刺繡放到大腿上:「只是討厭陰暗,在這種天色底下,即使點燃多少蠟燭還是不夠亮。蠟燭始終只是蠟燭,怎能和太陽相比呢?」

  中年婦放下鏽花針,用右手揉了揉眼睛:「你一說,我也覺得這兒不夠亮了,做起刺繡來很吃力。」

  少婦因獲得認同而感到高興,兩手一拍並笑道:「那麼我們不如做別的事吧!」接著又轉頭望向窗外那一片灰:「可是天色這樣……也不能出去啊。」

  中年婦彎腰將地上的針線籃拿到膝上,把刺繡放了進去:「還是室內活動比較好,那,不如我給你說個故事吧。」

  少婦連連點頭,期待得忘了把自己的刺繡拿開:「好啊!是甚麼故事?」

  中年婦把籃子放回地上:「關於一個家族的,但那是一個悲哀的故事呢!你要做好心理準備。」

  少婦緊閉著唇,用力的點了一下頭。

  中年婦端莊地把雙手輕輕交疊在大腿上,然後挺直身子道:「從前有一個姑娘,她深深地愛著一個男人,但那男人卻不把她放在心上。然後不知是幸運還是不幸,雙方父母竟然安排了他們成婚……」

  聽到這裡,少婦的臉色頓時變了,就像外面的太陽那樣,被蓋上了一層陰影。



  「那麼這幾天就打擾你了。」馬車車廂內,一名看起來約二十來歲,長著淡棕色頭髮的男子這樣說。此人名叫森普斯.艾瑞,因為工作關係而來到這個城市。但因為比預期中早到,因此他的朋友——雷文.裴德就邀請他到自己的家待幾天。

  與他同車——就坐在他左邊的雷文回應道:「不用客氣,其實反倒是我硬逼你來似的。」

  森普斯只是微笑著聳聳肩,因為覺得若繼續說客套話就太見外了。

  雷文轉頭面向那啟開的車窗,清風吹起了那頭金髮。他任由亂髮拂面,繼續道:「有你陪的話,我想或許能夠較快振作起來吧。自那之後,總是注意著家裡少了個人,心裡很不是味道。」

  森普斯低頭用手指算著:「說起來……多久了?」

  「剛好兩個月。」雷文頓了一頓:「嫂嫂這就死了兩個月。」然後長長地嘆了口氣。

  森普斯咀嚼著「嫂嫂」這個稱呼,心裡明白雷文其實很想直叫她的名字——菲雅。雷文和菲雅同齡,是青梅竹馬的朋友,自小他就暗戀著她,可是她卻喜歡雷文的異母哥哥威利,後來還和威利結了婚。自此之後,雷文就稱菲雅為「嫂嫂」。但這個稱呼也才用了年半,因為年半之後——即兩個月前,她病故了。享年才二十二歲,帶著美麗與青春,埋葬在泥土裡面。

  這時,馬車已來到了目的地——裴德府。宅第位於城市裡面一片正方形的土地上,有兩幢主建築物,較大的被稱為主屋,較小的被稱為側屋。排列成「L」形,剩下的地方就是花園。而這一切都被圍牆包圍著,只有一道鐵閘造的大門,以及一個僕人專用的小側門讓人通過。鄰近的房子大致上都是近似的式樣,但裴德府卻有一個地方與眾不同——那就是圍牆上插滿用來防盜的尖銳鐵枝。雖然實用,但亦顯得太誇張了,令見了的人覺得這家人防人之心很重,印象不是很好。聽雷文說,這些是他父親當年和他的母親——羅琳結婚時僱人造的,已有近二十多年的歷史。

  雷文總是這樣形容那些鐵枝——「好特別的結婚禮物」,森普斯也很認同他的說法。此刻當他和雷文一起下車,一抬頭就見到那些刑具似的金屬條時,心裡就不禁有點毛毛的。甚至幻想,是否曾經有小偷的屍體被插在上面。然後看門人便來開閘,閘門頂上同樣裝有鐵枝,就像是一把巨大的鐵梳子。雷文向看門人介紹了森普斯,表示這位客人會在這兒住幾天,在這幾天內客人可以自由出入宅第。看門人唯唯諾諾的表示明白,並說可以代為通知管家,讓管家安排一切事宜。

  「那麼就交給你了。」雷文對看門人說完,然後便向森普斯道:「我們先到主屋的客廳去吧,稍稍等一會客房就會安排好。」

  然而當他們一同邁步時,一陣撕心裂肺的驚叫聲就由屋後傳來。雷文、森普斯和看門人都嚇呆了,緊接著又有人大叫:「救命呀!不要跟來呀!」

  那是一把女人的聲音,雷文頓時認出了她是誰,面色一青,便馬上丟下森普斯向聲音來源奔去,並大叫道:「母親!發生了甚麼事?」

  得知出事的是雷文的母親,森普斯於是也連忙趕上去。他穿過了花園,繞到主屋後面,便見到雷文蹲地上,用雙手扶著一名仆倒在地上的婦人。那婦人就是羅琳.裴德,雷文及其妹妹愛娜的生母、長子威利的繼母。她長著一頭和雷文一樣的金色頭髮,只是很多髮絲已經變成白色。森普斯記得她應該只有四十歲出頭,但眼前的她臉容瘦削而且蒼老。加上現在又受到驚嚇,容姿更是令人慘不忍睹。甚至有一瞬間,森普斯以為她受了重傷快要死掉,再多望一眼,才發現她其實安然無恙。

  雷文雙手扶著她,她亦用雙手緊抓著他的衣襟,驚惶地向後望道:「走了沒?那人走了嗎?天啊!那人走了!終於走了!」

  雷文見母親這麼說,於是抬起頭四周張望,但除了跟來的看門人和森普斯就沒見到其他人。他於是道:「是走了吧……但那是甚麼人?讓母親受到這樣的驚嚇,我不會原諒他的!」

  她——羅琳.裴德夫人連連搖頭:「我不知道,只發覺剛才在走廊時,身後就一直有腳步聲在接近,之後還見到轉角處有閃閃縮縮的人影!我慌了,就跑出來,幸好遇著你在這兒!天主保佑!」

  雷文把母親扶起來,並從衣袋中掏出手帕,抹去她額上的汗道:「府中竟然會有那樣的人!」

  羅琳微微發著抖:「真的太可怕了,雷文,你可不可以多陪我一會?我怕那人還會再來。」

  雷文答應了,於是叫看門人帶森普斯去找管家,然後自己便和母親一起回到主屋裡。森普斯和看門人也進了主屋,只是路和雷文的不同。在客廳裡,看門人將森普斯交托了給管家,便回去顧門了。管家則把森普斯帶了到客房,找來僕人招待他,並表示雷文這幾天也會住在這邊。然後管家便退下了,森普斯在房間裡一面東看看西看看,一面等雷文過來。然而等了大約半個小時,雷文還是沒有出現。他於是把工作用的樣書拿出來翻看,研究要如何向書店老闆們介紹和推銷。逐漸,天色開始變暗了。原來已近黃昏,這時候看書實在有點吃力。

  此時,僕人到來了。他是名年紀和森普斯差不多的青年,手上捧著一個闊大但扁平的盒子。他表示晚餐時間將到,因此他前來幫助客人更衣。而盒子裡的,就是雷文替森普斯準備的衣服。在僕人幫助之下,森普斯脫掉了身上那套——不,其實根本說不上是一套,而是亂搭的陳舊衣服。然後穿上盒子裡的白襯衣、絨背心、及膝褲、長襪子和平底布鞋。鞋有點大,但不阻事。以瞎猜的來說,這已經很準了。看見全身鏡中的映像,令森普斯想起了少年時代的自己。自從離開上流社會,開始獨自生活之後,不論是內在還是外在,他都變了很多。

  然後他便跟隨僕人來到飯廳。餐桌是長條形的,上面鋪了白色的桌布,同樣光潔的餐具,整齊地排列成一份份。主人家的位置上坐著一名男子,年約二十七、八歲,長著短短的黑髮和鬍子。他就是雷文的哥哥——威利.裴德,森普斯以前因為工作關係而見過他,也是在那時和雷文交上了朋友。威利站了起來,和森普斯寒暄了幾句,然後便和他介紹同父異母的妹妹——也就是雷文的同父同母妹妹愛娜。愛娜和雷文一樣,長了一頭金髮,樣子也和他頗相似,除此之外也沒甚麼特別的。她坐在右邊的第二把椅子上,微笑著向森普斯點了點頭。

  威利讓森普斯坐在他左手邊的位置,但森普斯才剛坐下,又得馬上站起來,因為羅琳.裴德夫人在雷文的陪同下來到了。森普斯向她欠了欠身,說了聲你好。羅琳點了點頭,神情有點提不起勁,大慨是還未完全從驚嚇中復原過來吧。但雷文顯得很淡定,扶著母親讓她先坐好,然後自己才在森普斯旁邊坐下。

  威利向侍者交待了餐酒的安排,然後便向羅琳說:「母親,我聽看門人說剛才發生了些事,希望你沒有受傷。」

  羅琳斜眼望著桌布:「我沒事,謝謝你的關心。」

  森普斯覺得她的口氣頗冷淡,但威利既非她親生,這樣的關係也不是不可理解。

  對於羅琳的冷淡,威利並沒表現出失望或是受傷的樣子,只是點點頭道:「那就好了。」

  畢竟關係是相對的,既然後母可以不在乎繼子,繼子亦一樣可以不在乎後母。但威利始終表現得體,也有主動向她問好,顯出一派主人家應有的風範,能做到這樣,已算得上是仁至義盡了。反倒是年長的羅琳.裴德夫人感情太露,給人不成熟的感覺。

  愛娜看了看母親,又望了望威利,然後愕然的問道:「發生了甚麼事?怎麼我都不知道的,但你們都知道!是吧,二哥!」她向雷文投以質問的眼神,但目光並不凌厲,就只是妹妹向哥哥鬧彆扭而已,當中並無任何怨恨的成份。

  雷文於是告訴了她之前所發生的事,並說:「因為你搬到側屋去住,差不多只有吃飯時才過來,所以主屋的消息你都收不到啊。」

  愛娜咕嚕道:「又不是我自己想搬過去,我真想——」

  羅琳打斷了愛娜的的話:「哪有甚麼『消息』?都只不過是閒言閒語罷了。何況主屋的環境對年輕姑娘不好,你搬過側屋只有好處沒有壞處。」

  森普斯聽不懂何謂「主屋的環境對年輕姑娘不好」,只聽得出愛娜是住在側屋的,搬過去似乎是母親的意思。而他所住的客房則是位於主屋,雷文以前也向他提過,他的房間也是在主屋的。而威利是裴德家的主人,應該也是住在主屋的吧。但至於羅琳.裴德夫人住在哪邊,他就猜不出了。

  然後威利將話題轉回跟蹤事件上:「那個神秘人到底會是誰呢?實在難以想像府第中竟會有這樣的怪人。」

  羅琳低聲道:「但願你真的不知道。」

  森普斯聽得出她話中有話,但威利、雷文都沒作出反應,只有愛娜欲言又止。然後威利便吩咐侍者上菜,有白麵包、淡水鱸魚、還有配料豐富的濃湯,最後還送上白酒,豐富得令森普斯感到光是這是一頓飯,就令他不枉此行了。用餐完畢後,眾人便離開飯廳。愛琳說要回側屋給她的女性朋友寫信,然後就和女僕一起走了。羅琳和威利沒提到自己要去哪裡、幹些甚麼,森普斯只見到他們各自朝不同的方向走,而雷文和森普斯則一同回到客房。

  二人換回了便服——森普斯所穿的依然由雷文提供,然後便打發僕人離去。客房中有兩張床,雷文和森普斯各用一張。雷文毫不拘謹地躺到自己的那張床上,攤開手腳,長長地吐了口氣。

  森普斯則坐在另外那張上,笑道:「你啊,好像受了很大壓力似的。」

  「是嗎?」雷文也笑了,繼續攤著沒改變姿態:「壞習慣啊!有事沒事都胡亂嘆氣。」

  森普斯說:「也許不是胡亂,是心裡真的有甚麼壓抑著吧。」

  「或許吧……」雷文凝視著天花板,過了半嚮才道:「說起來啊……剛才母親她……會是認真的嗎?」

  森普斯問:「你指哪方面?」

  雷文轉過身來,面對著森普斯:「跟蹤的事,她向大哥說『但願你真的不知道』,難道她以為是大哥做的?」

  森普斯用手捏著下巴想了想:「但跟蹤她對威利沒好處吧。」

  雷文再吐了口氣:「說的也是,也許母親只是慣性地針對他。相信你也看得出,她不喜歡他,因為他是父親上一個妻子的兒子。」

  森普斯點頭以示明白:「但他畢竟已當家作主,繼承了令尊的地位和事業。夫人無論做些甚麼,也打擊不了他吧?」

  雷文「嗯」的一聲:「但她就是這樣,做事往往只是為了一口氣,有沒有實際成果並不是她所在意的。」

  森普斯微笑道:「女人嘛……很多女人都這樣。」

  雷文也笑了:「對,愛娜也一樣……不,我不是指她也不喜歡大哥。相反,她非常尊敬他。至於菲雅……」他唸出了嫂嫂的名字——完全不自覺地。

  森普斯只是靜靜地等候著,沒有插話。

  雷文又轉身望向天花板:「我有沒有告訴過你?菲雅其實單戀著大哥,就像我單戀她一樣。」

  森普斯回應道:「略略提過。」

  雷文將雙手擱到額上:「然後為了家族利益,對方父母竟然安排他們倆結婚。菲雅很高興,我向她勸說這樣的婚姻不會有幸福,但她不聽。至於哥哥……也許身為長子的他,早就認定自己是會以這樣的形式結婚,因此亦沒反對。」他頓了頓:「就只差那麼一點點……如果老人家們在考量時想得偏一點點,也許和菲雅結婚的或許會是我呢!但那樣也沒意思吧……只有一方單戀著另一方的婚姻……」

  森普斯問:「他們婚後還是那樣嗎?」

  雷文點了點頭,喃喃道:「單戀啊單戀……」也不知道是說菲雅,還是說他自己。然後他沉默了,兩眼望著天花板,木無表情的臉令人猜不透他到底在想甚麼。

  這時,窗外的一點光吸引了森普斯的注意。他見到有人在花園裡,提著提燈向側屋走去。沿路上那人有幾次停了下來,稍作猶疑然後才繼續走,不知是因為甚麼。森普斯想看清楚那是甚麼人,但無奈燈光照不到那人的臉,只看得出那是男人的身軀。

  雷文注意到森普斯在往向望,於是也翻過身來看,見到那人影和燈火,就馬上皺起了眉:「是甚麼人?」

  森普斯回過頭來,望向雷文。

  雷文爬了起來,跳下床趴到窗上:「奇怪了,這種時候會是甚麼人?」他才說完,人影便消失在側屋那邊。

  森普斯問:「會不會是看門人或是僕人?」

  「一般而言,這時間他們應該都在室內。說不定……那傢伙就是跟蹤母親的怪人!」雷文抓著窗框咬牙切齒,像要是馬上破窗而出,去追趕那神秘人似的。但他當然不可能這樣做,因為這兒是三樓。他於是大聲把僕人叫來,下命令道:「剛才花園裡有可疑人物,你快帶人一起去尋找!」

  僕人聽了,馬上一陣風似地跑了出去。幾分鐘後,森普斯便見到花園出現點點燈火。是僕人們提著燈,在奔走、在查看。

  雷文打開窗,向外面叫道:「也去側屋看看!那人好像去了側屋!但別太吵,我不想驚動母親!」

  僕人們點頭以作回應,紛紛向側屋走去。雷文又將頭伸出窗外,瞄起他那雙碧綠的眼睛。先望望窗戶都緊閉著的側屋,再望望鑲滿尖銳鐵枝的圍牆。然後,他的眉頭皺得更加深了。



   第二天,森普斯睡醒時,雷文已經不在床上,但床舖還沒收拾好,他的睡衣也只是隨便丟在上面。森普斯坐起來揉了揉眼,四周張望著,要找便服穿。可是他不知道衣服到底放在哪兒了,是那邊的櫃子?還是那看似是衣帽間的門屝?他不敢亂翻,於是便下床,想要找僕人幫忙,這時,他聽到有人在寢室外說話。是在那個附在寢室旁邊的小廳,兩個房間之間有一道門,但現在那道門沒有完全關上,留了道有一掌之闊的縫。他見到雷文的背影,而他的母親——羅琳.裴德夫人,就站在雷文的面前。

  雷文在說:「始終還是驚動母親你了,我是怕會令你不安,所以希望靜靜的處理掉。」

  羅琳微笑著,已不見昨日那種憔悴至極的表情:「你真是個體貼母親的好孩子,那麼最後結果怎樣了?」

  雷文無奈的聳了聳肩:「很遺憾,甚麼也沒找到,最後只得放棄。」

  他所說的都是實情——昨晚大家遍尋不獲,他於是只好叫大家回去休息,但也同時提醒要提高警覺。然後他和森普斯也睡覺去了,森普斯在睡著之前,一直聽到雷文輾轉反側的聲音。

  羅琳遞起手,輕輕的拍了拍雷文的手臂:「不要自責,反正我不還是好好的在你面前嗎?事情總會有水落石出的一天的。」

  雷文「嗯」的一聲,點了點頭。

  然後羅琳道:「你還沒用早餐吧?那我不阻你了。我已經吃完了,你就和你的朋友好好聚聚,不用擔心我的。」

  雷文再點了點頭,然後便目送羅琳離去。然後轉過身,見到門縫後的森普斯。他看來並不介意森普斯聽到這些對話,只是苦笑著聳了聳肩道:「很抱歉,邀請了你來,卻發生了這麼一堆怪事。」

  森普斯微笑著,因為他不想再令雷文的心情變得更加沉重:「不要緊,我希望可以為你分憂。」

  「你真是個好人。」雷文說完,便招來僕人協助森普斯更衣。緊接著,早餐便送來了。是小份量的麵包和湯,二人一起在小廳的桌子面對面地享用。吃著吃著,又提到昨晚的事。雷文望著窗外,喃喃道:「那到底是甚麼人呢?」

  森普斯說:「你覺得是宅第裡的人?」

  雷文打了個突,然後驚訝的瞪大雙眼,望著森普斯。

  森普斯解釋道:「昨晚我見到你望那些鐵枝和鐵閘。」

  雷文「噢」的一聲:「是的,我望了。的確,我覺得外人不可能進來,因此那只可能是宅第裡的人。但昨晚天色太黑了,我只能肯定那是個男人。」

  森普斯抬起頭回憶著昨晚的情景,然後回應道:「我看到的和你一樣,可是……可不可能只是我們太多疑呢?也許只是某個僕人,因為甚麼特別事而來到花園。」

  雷文用手捏著他的下巴:「但那人很鬼祟,若非有不可告人的秘密,誰會有那樣的舉動?」

  然後話題又轉到「為甚麼神秘人要跟蹤羅琳」之上,但二人如同昨天般茫無頭緒,也不知道神秘人到底只是純粹跟蹤,還是打算有進一步行動——如襲擊她之類。如果她受傷或者死亡,會對甚麼人有好處嗎?

  談到這裡,雷文連連搖首了:「這想法太可怖了!我想我們真的想得太遠!」

  森普斯也不否認,然後二人用完了早餐。接著雷文說要去找管家,交帶他多注意僕人之中有沒有誰有怪異舉動,然後還要找看門人好確定昨晚到底有沒有鎖好門。他表示森普斯可以邊等他邊隨便找些事做做,森普斯於是獨自來到了花園中央,四周環視了一遍,回憶著神秘人昨晚的舉止。記得那人鬼鬼祟祟地由這裡向側屋走去,他為的到底是甚麼?他和跟蹤羅琳夫人的是同個人嗎?如果是的話,跟蹤她又是為了甚麼?

  當想到這裡,羅琳夫人便出現在他的視線之中。她和女僕一起,提著裙子匆匆的走著。她一面走一面回頭,仿佛正被甚麼追趕著。但女僕只是注視著前方的夫人,並緊緊的跟著她,對背面似乎並不在意。然後羅琳夫人見到了森普斯,就像見到明燈似的眼都亮了起來。她急急走到他的面前,然後按著胸口呼了口氣:「在這裡遇到你真好!」

  森普斯回應道:「夫人,是發生了甚麼事嗎?」

  羅琳回頭望向主屋:「就像昨天一樣啊——」她指了指屋角:「你見到嗎?那裡有人!」

  森普斯往她所指的方向望去,但見不到人,只到牆角和附在上面的藤蔓。

  然後羅琳又道:「啊!太好了!不在了!果然有個男人在身邊,他就不敢亂來了!」

  森普斯問:「要不要我替你把雷文叫來?他去了找管家和看門人。」

  羅琳搖搖頭:「不,不用了,反正已經沒事。」她再回頭望望屋角,注視了半嚮才道:「我才不會輸給那種鬼鬼祟祟的人呢!不會被他嚇病,也不會被他嚇死……不會……不會的……」

  她雖然這樣說,但森普斯只覺得她越是唸唸有詞,就越是顯出她的恐懼。

  女僕也附和著安撫她道:「對啊,夫人,不會有更多事發生的。你只要好好休息,養好身子就行了。」

  羅琳點點頭,扯高聲線道:「當然!我會珍重自己的,我無法想像這個家怎可能沒有我。菲雅已經不在了,我又怎可以出事呢?」她嘆了口氣,抬頭望向天上的白雲:「菲雅她啊……」接著又馬上沉默了。

  森普斯以「嗯」的一聲,表示他有興趣聽下去。

  「她去得太突然了,前一天我還和她一起做刺繡,還給她說故事。」羅琳閉上眼睛,用手捏了一下差點就要流涕的鼻子:「還只是說了個開頭,之後又說了一半……沒有說下去。以為總會有機會說完……但她卻……」她的眼睛濕潤了,女僕給她遞上手帕。

  森普斯公式化地說了句「夫人請節哀」,畢竟他和她一點也不熟悉,用最保險的對應方法就差不多了。

  羅琳接過手帕,輕輕的印著眼眶,喃喃道:「她應該要聽完的。」

  森普斯見她那麼執著於說完那個故事,於是問:「那是個怎樣的故事?」

  羅琳吸了口氣才道:「從前有一個姑娘,她深深地愛著一個男人,但那男人卻不把她放在心上。然後不知是幸運還是不幸,雙方父母竟然安排了他們成婚……」她放下手帕,掛上一個苦澀的笑:「一個很老套的故事。」

  森普斯猛然感到些甚麼,但他一時之間又搞不清楚到底是甚麼一回事,只能夠呆呆的望著羅琳,不知道應該作甚麼反應。

  這時,羅琳也忽然想起了自己的事情:「啊!我原本是要去側屋找愛娜的!都差點忘記了!」

  森普斯向她說了句「慢行」,她則向他說了句「下次見」,然後便和女僕一起向側屋慢慢走去。森普斯望著二人的背影,此時女僕回過頭來,向他作了一個表示抱歉的表情和手勢。本來就有點困惑的森普斯,因為這樣而更加困惑了。

  過了二十分鐘左右,雷文匆匆忙忙的到來了,他向森普斯說:「讓你久等了,因為我突然想到應該和大哥談談昨晚的事。」

  森普斯問:「那他有甚麼想法?」

  雷文皺起眉頭,聳了聳肩:「他說我太多疑了,說那神秘人可能只是某個僕人罷了。」

  雖然森普斯也曾有過同樣的想法,但此話出自威利之口就令人覺得太冷酷了。然而想到羅琳對待威利的那副冷漠表情,以及所說的似有暗示的話,他就不想怪責威利甚麼。

  雷文繼續道:「他還說——我知道你很關心母親,但別因為這樣而喪失理智。」他「唉」的叫了一聲:「我有嗎?沒嗎?我也不想研究了。我們去看戲好不好?現在出發還趕得及。」

  森普斯問:「這樣你放心嗎?」他是指當他們外出的時候,大宅裡不知道會發生甚麼事。

  雷文領會他的意思,回應道:「我已經叫僕人一步也不要離開母親,相信不會有事的。而且一個男人,就算不外出娛樂也得出去工作啊!每天戰戰競競地死守在家裡,那是不可能的。」

  森普斯在心裡唸著威利的說話,他覺得雷文並不是缺乏理智的人,難道身為兄長的威利比森普斯更不了解他嗎?但雷文卻從沒批評過威利一句,即使是在菲雅的事上,他也只是悲嘆而非譴責。而森普斯,他覺得自己並沒有這種寬大的胸懷。一個男人,明明不愛,卻又娶了弟弟心儀的女子,森普斯覺得假若雷文恨他哥哥,也不能說是小器。

  然後二人便乘馬車出去看戲,那是一齣愛情劇,男女主角經歷了很多波折,才終於結成夫妻。可劇情並不沉重,反而笑料百出,劇場內所有人都看得很高興。連雷文放下了儀態,笑得合不上嘴。然而坐在他旁邊的森普斯見到這樣的他,反而隱隱有點心痛。「如果現實也能像這齣戲一樣……」,他沒有想下去,只是暗自嘆了口氣。

  他們看完戲之後便回家,那道鐵梳子似的大門為他們打開,然後又關上。接著他們進行了各種活動——談書,看魚等等,但這些都不是重點。在這個夜晚,神秘人再次出現了。同樣是在窗前望到花園中有燈光移動,但今次神秘人並不是走在中央,而是走在遠遠的邊緣。昨晚的大搜尋想必令他警覺起來,於是便改變了路線。

  雷文轉身要叫僕人,但森普斯拉住了他的肩頭:「不如我倆自己去跟蹤那人,靜悄悄地。若果大舉追捕,他可能又會躲起來。」

  雷文認同他的說法,於是兩人便一起踏出了寢室。當穿過幾道走廊,走下樓梯,穿過側門來到花園時,神秘人已經走得很遠了。但森普斯還是見到燈光,在矮樹叢後時隱時現。那人似乎是故意找掩護物掩飾行蹤,繞來繞去的令人很難跟上。森普斯於是加快腳步,但同時又小心地不發出聲音,並像那人一樣用各種物件做掩護。然後那人越來越接近側屋,森普斯心想他也許會進入建築物。他於是轉身要向雷文說,可是雷文竟然不在他的身邊!他環顧四周,只見到在暗黑中變得奇形怪狀的草木。雷文似乎是跟丟了,但森普斯若果回去找他,就一定跟不上神秘人。他於是選擇了繼續跟蹤,反正雷文在自家的院子中應該不會出意外。這時神秘人已抵達了側屋,他推開了僕人用的小門,然後閃身進去再把關上。森普斯迅速地大步跑到門前,再慢慢的靠近門屝。沒有任何動靜,他於是把耳貼到門上,聽到腳步聲逐漸遠去。

  「不知他走多遠了?現在開門會被發現嗎?但讓他走太遠可能就會走丟了。」森普斯這樣想著,在心裡默唸了一至五,然後緊握著門把,以極慢的速度扭動。無聲地,門把扭到盡了。他將門推開了一點,就只有一指那麼寬,然後甚麼事也沒發生。他於是再一點點、一點點地把門推開,窺見裡面是一道近乎漆黑的走廊。他踏進裡面,輕輕的把門關上,再緩步前行,走了十幾步便來到轉彎處,轉過彎後便是樓梯。他猶疑著要不要上去,這時,他聽到了關門聲。不是剛才那道小門,而是由樓梯那邊傳來。神秘人大概是進了某個房間,森普斯於是小心翼翼地一步一步走上樓梯。上到一半便停了下來,因為他怕神秘人會折返,但結果沒有,他於是繼續上去。依然是走廊,但兩邊各有一道門。其中左邊那道門底下有光透出,那或許就是神秘人的所在。他把耳貼到門上,然後他聽到了——

  在房間裡說話的是一名女子:「昨晚真是嚇著我了,沒想到事情竟然會變成這樣。」

  她並不是那名神秘人,森普斯肯定神秘人是男的。聲音聽起來有點耳熟,但森普斯一時之間又想不起到底是誰。

  接著有一名男子作回應:「我也沒想到會這樣,竟然被以為是跟蹤母親的怪人。」

  森普斯頓感震驚——這名說話的男子是威利!神秘人就是威利!是雷文的哥哥,羅琳的繼子!森普斯也猛然認出,裡面的女子就是愛娜。他的心裡頓時堆滿了千百個問號。威利為甚麼要偷偷的來找愛娜?還向雷文隱瞞自己就是神秘人的事?而跟蹤羅琳夫人的,又真的不是他嗎?

  愛娜說:「哥哥,我想還是向母親說說比較好吧!我們這樣一直這樣偷偷摸摸也不是辦法。明明是兄妹,為甚麼得這樣相處呢?」

  「我也認同,可是……」威利沉吟了一會才道:「事情不是這麼簡單的,我會再作調查。下一步要怎樣走,還是等結果出來再算吧。」

  愛娜「唉」的一聲:「可是母親的要求根本不合理!甚麼『主屋的環境對年輕姑娘不好』,我見嫂嫂因流產而過身,初時還信以為真,於是聽母親的話搬到側屋這邊住。但再想想,這樣根本沒道理呀!主屋很正常,嫂嫂過身和住哪何來關係?母親搞這些有的沒的,很明顯她只是想分隔開我們兄妹倆!」

  森普斯這才初次注意到菲雅的死因,之前雷文告訴他是病故,森普斯也沒再問到底是甚麼病,原來那其實是指流產。而羅琳之所以要分開威利和愛娜,為的又是甚麼?

  威利回應道:「她的行為的確不合理……我每次光明正大的過來找你,她都冷嘲熱諷些不知甚麼,弄得我只好夜晚偷偷過來。但她這樣做總該有個動機。」

  愛娜質問道:「那麼她的動機到底是甚麼?」

  威利說:「我還在調查中。」

  愛娜的語調明顯地透出不滿:「你總是這樣說!」

  接著是一段沉默。

  然後威利說:「你相信我,我也想盡快解決這件事。」

  愛娜「嗯」的一聲,再過了一會兒才道:「對不起,發了你的脾氣。」

  威利說:「沒要緊,我沒生氣。」

  愛娜說:「可是哥哥你也一定很辛苦吧?嫂嫂才去世不久,現在又發生各種怪事。」

  「我應付得來的,因為我是男人嘛。」威利頓了一頓:「別說這些陰鬱的事了,聊聊別的吧。你上次說有個朋友快要訂婚了……」

  聊到這個,愛娜頓時開朗起來,「啊」的一聲道:「對啊!是瑪西!她還比我少一歲呢!讓我告訴你,她的對象啊……」

  之後威利和愛娜都盡是聊這些雜七雜八的,森普斯於是走下樓梯,由小門離開。來到花園時,見到雷文在樹叢中瞎摸,於是連忙走上前道:「雷文!原來你在這裡!」

  雷文見到森普斯,驚訝的說:「原來你在這裡!我剛才跟丟了,怎麼找也不找不到你!對了,神秘人呢?」

  「他……」森普斯原本想說出真相,但忽然改口道:「我也跟丟了,去到側屋旁就不見了人影,在那兒繞了幾圈也找不著,於是就走回頭了。」他也搞不清為甚麼要說謊,總之就是覺得還不是時候說。也許是為了這家人吧,想像到如果雷文知道了威利隱瞞自己就是神秘人的事,又知道了羅琳試圖分開威利和愛娜,一家人之間不知會生出多少爭執?可是他這樣做也是欺騙了雷文,這令他良心不安。

  雷文完全沒懷疑森普斯的說話,只是蹬腳道:「那傢伙真可惡!偷偷摸摸的想幹甚麼?」

  森普斯拍拍雷文的肩:「再找也找不著的了,我們還是回去吧。」

  雷文攤了攤手:「好吧,但我下次一定會抓到他的!這個跟蹤我母親的變態!」

  可森普斯剛才聽到——威利說不是他,他向愛娜說自己『被以為是跟蹤母親的怪人』。但,威利說的是實話的嗎?還是他根本就是那個怪人?他說要調查羅琳分開他和愛娜的原因,這麼說跟蹤羅琳可能就是調查行動之一,就連羅琳也懷疑是他做的。森普斯越想就越覺得威利可疑,但他不明白威利為甚麼要向愛娜否認——假若他就是那個怪人。森普斯覺得有必要證實一下,但他不想玩跟蹤了,在這幢由尖鐵枝包裹起來的宅第裡已經有太多鬼祟的人。

  森普斯和雷文向主屋慢慢走去,大宅的影子覆蓋在他們身上。



  第二天,森普斯瞞著雷文去找威利。威利略顯驚訝,因為森普斯是雷文的客人而不是他的,招待森普斯的事他亦一直沒插過手。等僕人都退出威利的書房後,森普斯便直白地說:「我知道你偷偷的去見愛娜。」

  站在書桌旁的威利不悅地瞪森普斯:「但這與你無關吧,客人。」

  森普斯回應道:「我是以『雷文的朋友』這個身份關注此事。」

  威利沒有反駁,只問道:「是雷文叫你來的?」

  森普斯搖搖頭:「不,是我自己要來,再說他還不知道這件事。」

  威利轉身翻著桌上的文件,表現出漫不經心的態度:「那麼請你永遠也不要告訴他好了,你說了的話就只令他困擾。」他拉開書桌的抽屜,把文件塞了進去然後關上:「我不希望家庭關係出現裂痕,之所以偷偷找愛娜也是因為這樣,我和她不應該被分隔開。」

  森普斯說:「我理解,所以我對於那件事也不想干涉些甚麼。」

  威利抬起頭,目光炯炯地望著森普斯,就像守財奴瞪著敲詐犯那樣:「那你來是為了甚麼?」

  森普斯單刀直入地提出要求:「我想知道,跟蹤夫人的是不是你?」

  威利豎起三根手指:「我可以發誓說不是我,也沒有派下人做這種事。」他隱隱表現出有受到傷害的神情,畢竟世上沒有人會喜歡自己不被信任,即使對方只是一名陌生人。

  森普斯繼續問:「那麼你對此有沒有頭緒?」

  威利說:「沒有,如果連雷文也沒有頭緒,我又怎麼可能會有?他最關心她了,是個好孩子。」他頓了一頓:「你沒有其他問題了吧?客人。」

  森普斯回應道:「沒有了,很抱歉打擾了你。」

  「你知道就好。」威利指著森普斯:「最好就別輕舉妄動,別忘記我才這兒的主人,我絕對有權把你轟出去。」

  森普斯說:「希望你體諒,我也只是為了雷文才插手這些事。」

  威利別過臉去,煩厭地揮揮手,示意他們的對話已經結束了。森普斯於是離開了書房,但他不知道下一步應該做甚麼。如果當真不是威利跟蹤羅琳,那到底會是誰?搞了這麼一番,卻沒有一點線索。那個怪人要冒出來就冒出來,要消失掉就消失掉消失,仿佛是不存在於世上的東西,令人感到毛骨悚然。走廊中的他望向窗外,陰沉的天色令人深感鬱悶。

  這時,忽然有人向他說:「你在看那些鐵枝嗎?」

  森普斯轉頭望,見到的是羅琳和她的女僕。羅琳微笑著望著他,而女僕則低著頭。

  森普斯回道:「不,我……」

  但羅琳仿佛沒聽到似地,自說自話起來:「初來到這兒的人,沒有一個不問起那些鐵枝的。菲雅小時候就常來玩,她亦問過這個問題。」可她又忽然話題一轉:「上次說的故事啊,其實還沒說完呢。」

  森普斯回憶著那個故事,猛然發覺主人公很似菲雅。羅琳上次是這樣說的——「從前有一個姑娘,她深深地愛著一個男人,但那男人卻不把她放在心上。然後不知是幸運還是不幸,雙方父母竟然安排了他們成婚……」那根本就是指菲雅。她為甚麼要說這樣的「故事」?森普斯完全不理解。

  他問:「那麼故事發展……」

  羅琳輕輕踏步來到窗前,將手放在老舊窗框上:「姑娘嫁入門之後,發現了一個驚人的事實——她丈夫所愛的,其實是他同父異母的妹妹。這是多麼可怕的一件事!姑娘大受打擊,於是和丈夫爭執,之後……」她轉過臉來,微笑著問:「你猜之後怎樣?」

  羅琳的笑臉令森普斯感到不舒服,她的表情不適合這個故事,非常地不適合。他想了想,回應道:「姑娘傷心得回娘家去了?」

  羅琳搖搖頭:「不,她死了。」

  這又是甚麼似曾相識的感覺?如果姑娘指的是菲雅,那麼丈夫、同父母異母的妹妹就是指……

  羅琳繼續說:「她是被毒死的,死狀可怖,令目擊者永世難忘。」然後她抬頭看了看天色:「又是陰天……我討厭陰暗。對了,我有事忘了要做,先失陪了。」然後便轉身,向走廊的另一端走去。女僕跟在夫人身邊,就像上次一樣,回過頭來向森普斯作了個表示歉意的表情和手勢。



  之後的兩天,森普斯都神不守舍,因為羅琳說的故事令他感到非常不安。她是在藉故事向他表示甚麼嗎?若果她所說的姑娘真的是指菲雅,丈夫就即是威利,而妹妹就是愛娜了。這故事所表達的,難道就是這個家的事情?若依照故事所言……先是菲雅單戀威利,然後因雙方父母安排而嫁了過來,但婚後卻發現威利愛的是同父異母的妹妹愛娜,於是與威利爭執,之後她就在眾人目擊下毒發身亡。

  那麼,菲雅根本並不是因流產而死,而是中毒。但她為甚麼會中毒?是自殺嗎?若果是自殺,很難想像自殺者會選擇可怖地死在眾人面前。如果是被下毒謀殺的話,那麼威利就是最大的嫌疑犯。而羅琳知道這一切,於是用藉口將威利和愛娜分開,並以故事的形式把這一切告訴了森普斯。但她為甚麼要告訴他?她是在向他求救嗎?因為她知道真相,所以有人跟蹤她、想要對付她?

  森普斯感到顫慄,不敢相信這一切都是真的,但羅琳又暗示得那麼明白。於是在吃早餐時,他假裝只是閒聊似地問雷文:「對了,菲雅過身時,你在她的身邊嗎?」

  雷文錯愕的說:「怎麼問這個?」

  「啊,不,沒甚麼。」森普斯有點尷尬。

  他以為雷文會選擇不答,但他還是答了:「她出事時我在。」

  森普斯說:「永世難忘吧……這樣的事。」他特地用上羅琳的用詞——永世難忘。

  雷文垂下頭,用叉子撥著碟上的豆:「當然……但是……正確地說,她去世時並不在她身邊。」

  「此話怎說?」森普斯不明白雷文為甚麼「又在又不在」的說得不清不楚。

  雷文將豆撥成一堆又挑散:「當時我們一家人在客廳閒聊,我、母親、哥哥、愛娜都在。然後聊到中途,菲雅突然按著腹部說痛……我說的出事就是指那時。之後哥哥送了她回房間,並命僕人去叫醫生。我、愛娜和母親留在外面等,而哥哥和幫手的兩名僕人則在房間裡。但醫生來到時菲雅已經昏迷,不久之後就死了。」

  森普斯問:「那麼她的病到底是……」

  雷文回應道:「流產,我之前好像沒說清楚?」

  森普斯說:「是的,你只說是病。」

  雷文「啊」的一聲:「流產算是種病吧,我覺得是,雖然醫學的事我沒很懂。醫生告訴我這種事其實很常見,可這多可怕!」

  森普斯不解了,這和羅琳所說的不相符。中毒?是中毒嗎?像嗎?流產和中毒也差太遠了吧。難道說,故事中的其實並不是菲雅?可是森普斯覺得,羅琳之所以說這個故事,應該是有甚麼特別用心。他在心裡重複默唸著羅琳的名字,忽然冒起一種詭異的感覺。對,一切都與羅琳有關。大宅圍牆的鐵枝是她嫁入裴德家時加建的,是她被神秘人跟蹤,她向菲雅和森普斯說奇怪的故事,亦是她試圖分開威利和愛娜兄妹倆,連她的女僕也怪怪的,總是無聲地表達著「抱歉」。

  「也許一切關鍵,其實都在羅琳身上。」這麼想過後,森普斯站起來向雷文道:「我想去散一散步。」他嘴上雖然這樣說,但事實上是想去找羅琳。

  雷文點點頭:「好的,我和你一起去。」然後放下叉子,也要站起來。

  然而森普斯微微遞起手,制止了他:「不,我自己去就行了,這好好的早餐不吃完實在太可惜了呢!」

  雷文於是微笑著聳聳肩道:「好吧!在你回來之前我會吃完的。」

  森普斯離開房間,沿著走廊前進,一面走一面四處張望著,尋找著羅琳的身影。很幸運地,他才幾分鐘就找到她了。她在二樓的小廳的扶手椅上做刺繡,女僕坐在她身邊,雙手在針線籃內翻找著些甚麼。

  這時,羅琳忽然抬起了頭,向女僕道:「露台是不是有人?」

  女僕回應道:「怎會呢?我們一直在這裡,根本沒其他人進過來。」

  羅琳說:「但我見到有影子在動,你去把窗簾拉開點看看。」

  女僕回了聲「是」,便放下針線籃,來到露台旁把窗簾拉開。露台上的確有影子在動,但那是雲影,站在小廳外的森普斯也看到那兒真的沒人。

  羅琳望了望露台,喃喃道:「怎可能呢?竟然沒人?一定是及時逃走了。」

  神情無奈的女僕說:「那麼要不要把窗關上,夫人?」

  羅琳慌忙尖聲回應道:「不!不行!若是把窗關上,他再來時我們不就發現不到了嗎?讓窗打開,千萬不要關上!」

  女僕說了聲「知道了」,接著便望見了森普斯。

  森普斯於是向她點了點頭,然後向羅琳道:「早安,夫人,遇見你真巧。」

  羅琳向他展開了笑容:「早安,要不要一起喝杯茶?」

  這正中森普斯的下懷,他於是踏進小廳裡道:「那我就不客氣了。」

  羅琳用手拍了拍女僕剛才坐的位置,森普斯於是便坐到那裡去,而女僕則到茶水間裡備茶。

  羅琳先打開了話題:「聽雷文說,你明天就要走了。」

  森普斯點頭道:「是的,因為還有工作要做。但並不是馬上要離開這城市,只是在旅店住宿會比較方便。」

  羅琳問:「那麼要工作到甚麼時候呢?」

  森普斯抬起頭想著,然後道:「大約留兩個星期左右吧,之後便回凱恩城。再下一次來,也許會是半年之後的事了,因此我希望可以聽完那個故事。」

  羅琳的表情很平靜:「你覺得那故事有後續?」

  森普斯點點頭:「這麼震撼的事,想必不易平息吧?」

  「沒錯,就讓我說下去吧。」她吸了口氣,猶如要朗誦一般:「姑娘的人生就這樣結束了,主人公換成另一位不辛的女孩——那位丈夫的妹妹。她覺察到兄長對她的不倫戀情,並且得知他就是毒死嫂嫂的兇手,因而非常驚恐。她求助於她的戀人,戀人為了她的安全,而用同一種毒藥殺死了她的兄長。沒其他人知道真相,二人之後便結了婚,開始了新的生活。但過往的事就像夢魘一樣追著他們,他們有生一日也沒辦法忘記那些恐怖的事件。」她再頓了一頓:「故事就到此結束了。」

  森普斯咀嚼著這個結局——故事中的姑娘很像菲雅,但現實中並沒有上演這樣的結局。愛娜並沒有認為威利對她有非份之想,而菲雅亦非中毒而死,因此威利根本不是甚麼殺人兇手。之後的戀人呀、兄長之死呀、結婚呀,就更加沒有發生。那麼羅琳所說的故事,根本就不是暗指現在的這個家庭?可是她為甚麼要說這個故事給菲雅聽呢?羅琳對這個故事似乎很執著,總是想要把它告訴甚麼人。如果只是一般的虛構故事,應該沒有人會放在心上才是。

  他於是試探道:「真是令人痛心的故事啊,可憐的人們。說起來,這故事是真的嗎?我覺得很有真實感,就像是真正發生過的事一般。」

  羅琳笑了,那是慈母一樣的笑容:「你真是個好聽眾,小孩長大之後都不再相信故事是真的了。不論是書中的,口頭上的,都很少人會相信了。」

  森普斯打醒了精神:「那麼這故事是真的?」

  羅琳給了他一個很玄的回答:「如果你想相信,那就儘管相信吧。」她依然微笑著,令人不好意思追問下去。

  這時女僕泡好茶來了,給羅琳和森普斯各斟了一杯。羅琳聊起一些家務事,晚餐的安排、花園的佈置等等,森普斯都不太聽得進耳裡。他思索著這大宅裡發生的一切事情,每件事都看似有所關連,又好像毫無關係。他望向窗外,見到環繞著這幢大宅的鐵枝。接著,心裡冒起一種模糊的印象。

  對,豎立這些鐵枝的人在害怕著甚麼,因此才用這種方法來保護自己和自己的家庭。而這個人就是雷文的亡父,羅琳的亡夫。不曉得叫甚麼名字,就暫且叫他作裴德老爺。如果把他代入故事之中,那最適合他的位置就是……想到這裡,森普斯的雜亂思緒突然明晰起來。裴德老爺的「出現」,就像是一把利劍將亂成一團的繩子劈開一般。

  他沒說出自己的想法,只是默默地喝完茶,然後向羅琳道別。他沒馬上回去找雷文,而是來到了威利的書房。就像上次一樣,威利接見了他,這位裴德家主人的表情顯示出不滿。他站在書桌旁,板著臉孔道:「客人,聞說你明天就要離開了,不知找我有何貴幹?」用詞非常客氣,但語氣亦非常強硬。

  森普斯說:「我必須告訴你我的想法,在離開之前,我一定得說出來。」

  威利悶哼道:「如果是關於你對我的不滿,那就不用談了,你不高興的話大可以馬上提著行李上路。」

  森著斯回應道:「不,我對你並沒有不滿之處,我要告訴你的,是關於羅琳夫人的事。」

  威利驚訝地瞪大了眼睛:「你說母親?」

  森普斯點點頭:「你對她的了解有多少?」

  威利遲疑著似是不想答,但結果還是答了:「和雷文相比,我對她的感情是淺得多。但論到認識,是我和她認識的時間比較早。她嫁進來時我五歲,年多之後雷文才出生。我記得她來到之後我家就多出一堆奇怪的鐵枝,還有我知道她不喜歡我。她認為跟蹤她的怪人就是我,又或是我派出來的,對不?這答案你滿意嗎?客人。」

  森普斯說:「我也不清楚應該由何說起,但在這之前,應該也發生了很多事。」

  威利皺起眉頭,顯得很是困惑:「她?比起現在,以前有過更麻煩的事?」

  「也許,畢竟都只是我的推測。」森普斯選擇保持謹慎。

   威利沉默了,也許是因為根本沒聽懂,也許是因為察覺到森普斯的凝重。「到底。」他頓了一頓,注視著森普斯的淺棕色眼睛:「是甚麼事?」

   森普斯諗書似地背誦道:「『從前有一個姑娘,她深深地愛著一個男人,但那男人卻不把她放在心上。』,你有沒有聽過這樣開頭的故事?」

  威利搖了搖頭:「沒有。」 看來菲雅並沒有把故事的事向威利說,就忽然離開了人世。

  森普斯繼續諗道:「『但那男人並不把她放在心上。然後不知是幸運還是不幸,雙方父母安排他們成婚。』」

  威利的左眉忽然抖了一下,是不能自控的一抖,然後臉部繃得更緊了。他大概是發覺到了,主人公太像她的亡妻菲雅,甚至認為這根本就是她,就像森普斯之前所誤認為的那樣。

  森普斯仔細地觀察著威利的表情:「這是羅琳夫人說給我聽的故事。」

  「她說的?」威利驚訝得呆了半嚮:「她為甚麼要說故 事?而且這……這樣的……」他用右手掩住自己的嘴,轉過身去喃喃道:「這到底是甚麼故事?這樣的……」

   森普斯繼續唸著:「『姑娘嫁入門之後,發現了一個驚人的事實——她丈夫所愛的,其實是他同父異母的妹妹。』」

   威利頓時呆住了,他看來完全沒預料到故事會發展成這樣。 森普斯繼續背誦:「『這令姑娘大受打擊,於是和丈夫爭執,之後她就死了。是被毒死的,死狀可怖,令目擊者永世難忘。』」

   威利轉過身來,遞起手指著森普斯怒喝道:「荒唐!荒唐的故事!根本就沒這種事發生過!這到底真是她說的,還是你瞎編出來的?」他非常生氣,連遞起的手臂也在顫抖,顯然,他視這個故事為對他的誣陷。

   森普斯說:「我知道你為甚麼生氣,因為我初時也以為夫人在暗示你就是那名丈夫。」

   威利把手一甩:「絕對荒唐!我對愛娜完全是純粹的兄長對妹妹的關心!」

   森普斯微微遞起雙手,示意威利要止住怒氣:「我理解你的心情,且先聽我說下去。」

   威利緊閉著嘴,下垂的雙手握著拳,惱怒地直視著森普斯。

  森普斯也緊緊望著威利,以防會突然被打:「故事還有後續——」森普斯吸了口氣,一個勁兒唸下去:「『那位丈夫的妹妹發覺到兄長對她的不倫戀情,並得知他就是毒死嫂嫂的兇手,因而非常驚恐。她求助於她的戀人,戀人為了她的安全,用同一種毒藥毒死了她的兄長。沒其他人知道真相,二人之後便結婚,開始新生活。但過往的事就像夢魘一樣追著他們,他們有生一日也沒辦法忘記那些恐怖的事件。』」

  威利聽完後發覺故事說的根本不是他,頓時尷尬得滿臉通紅。但他還是很生氣,由被誣陷的憤怒變成老羞成怒:「你這是在戲弄我嗎?這玩笑一點也不好笑!雷文怎麼會當你這種人是朋友呢?」

  「我向你保證,這故事是夫人說的,而不是我瞎編。」森普斯說。

   威利沉默了,他看來是不知道是否應該相信森普斯的話。

  森普斯趁這空檔繼續道:「而且近日大宅裡所發生的事,可能都和夫人及這個故事有關。」

  威利的臉上閃過一絲驚訝,然後他繼續沉默,也就是默許森普斯說下去。

   「我再聲名一次,這只是推測。」森普斯慎重過後,大膽地說出自己的假設:「我覺得,其實羅琳夫人就是故事中的妹妹。」

   威利震驚得張口吸了氣:「甚——甚麼?那故事是真的?並不就只是一個故事?」

  「也許。」森普斯見威利的怒氣消散無蹤,於是放下了雙手:「而那名戀人就是令尊。」

   威利臉色剎白:「這麼說,我父親殺過人?他殺了我母親的……不,夫人的兄長?」在這重要的關頭,他將自己的生母和後母分了開來。

  森普斯說:「我是這麼認為,他之所以在娶了羅琳夫人之後,就將大宅弄得像監獄一樣……我是指那些鐵枝,就是因為懼罪。他怕真相會被揭穿,怕有人會來報復,於是以防盜為理由,豎起鐵枝以防有人闖入。然而直到他去世,報復事件都沒有發生。之後,亦都沒有。」

  威利似是有點站立不隱,他伸手扶住了桌邊:「但那神秘人……他會不會就是來報復的?也許會是夫人娘家的人……」

  「可是除了羅琳夫人,誰又真的見過那神秘人呢?我懷疑這個人是否真的存在。」森普斯回想只有羅琳一人的屋後、牆角的藤蔓、陽台上的雲影。對,都只有羅琳自己說見到神秘人,其他人都沒有見過。雖然那女僕經常和夫人一起,但她也從沒說過有見到。

  威利皺起了眉:「那麼她撒謊了?根本就沒人跟蹤她,只是她虛構出來的。」

  森普斯捏著下巴:「說不上是撒謊,我想……可能是恐懼令她產生了幻覺。假如之前的推測沒錯,她應該就像丈夫一樣,長年累月恐懼有人會來復仇。不止如此,她兄長的亂倫畸戀,也令身為當事人的她心靈扭曲。她緊緊記著這一切,還把這件事當成故事告訴別人。」

  威利的眉頭皺得更深了:「但她為甚麼要說出來呢?她應該好好隱瞞著才是,這點我無法理解。」

  森普斯說:「那是因為,她把自己和的兄長的形象,投射到愛娜和你身上了。她和兄長是同父異母的,而你和愛娜亦是同父異母的。神經質的她深信你對愛娜亦有不倫之愛,再加上菲雅之死,令她聯想到是你殺了菲雅。於是才用藉口,把愛娜叫到側屋去住,並處處阻撓你和她見面。」

  威利瞪大眼睛,以手掩嘴:「老天……原來這就是原因。」

  森普斯把雙手交疊在胸前,神情變得更堅定了:「她深信這一切,深信你是殺人兇手,亦深信你會殺她滅口,因為她知道了『真相』。她於是更疑神疑鬼,於是產生出幻覺,以為有神秘人跟蹤她。她之所以說故事,也許是一種警告。希望藉由故事,讓眾人知道你的『真面目』。」他想到那一直掛著抱歉的表情女僕,她之所以這樣,也許是因為她知道夫人本就精神異常,但因為不敢指出主子是個神經病,於是就保持沉默。他向威利說:「所以,羅琳夫人也許……可以說得上已是陷入瘋狂邊緣了。我想告訴你的就是這一點,你必須好好注意著,否則不曉得會有甚麼事發生。但我沒辦法向雷文說,因為他太愛他母親了。」

  「我理解。」威利的身體微微顫抖:「他要麼不會相信,要麼就大受打擊。他是個聰明的孩子,但在感情上很執著。」

  森普斯向威利欠了欠身:「謝謝你聽我說完,即使我沒辦法證明夫人向我說過故事,而所說的一切也只是推測。」

   「不,不用了。」威利遞起了右手,回絕了這個禮:「總之,我現在心裡有數。」他轉過身去,把目光投到房裡無意義的角落:「往後的事我會處理,你的調查可以結束了。」

  森普斯說:「那麼,拜託你了。」 二人就談到這裡,然後便分別了。森普斯回去找雷文,渡過了在裴德大宅的最後一天。



  然後一星期過去了,威利來到羅琳的寢室拜訪。

  端坐在扶手椅上的羅琳,一臉冷漠地低頭做著刺繡:「是你啊?你很少特地來找我呢。」

   威利站在她前面,姿勢同樣地端正:「今次來,是因為有重要的事要和你商討。」

  「是甚麼事?」羅琳依然低著頭,繡花針在布上刺上又刺下。

  威利說:「我覺得是時候為愛娜選夫婿了。」

  羅琳的手指突然一下刺痛,痛得她抖了一下。她被針刺到手了,但她沒理會,只是猛地抬頭望,用驚異的眼光望著威利:「你……你是說真的?你打算讓愛娜嫁出去?」

  威利點點頭:「當然,女孩子總要出嫁的。」

  陰霾從羅琳眼中散去。從此,她看威利的眼光不一樣了。



  轉眼間已經三年,愛娜經已出嫁,還生了一個男孩。雷文則依然孤家寡人,一直懷念著菲雅。而威利亦再婚,之後妻子生下了一對一男一女的雙胞胎。 這天,這名誕下了雙生兒的少婦,正愉快地抱著女兒,而兒子則在她身旁的搖籃裡。這時房間的門的被打開了,她以為是丈夫,但轉過頭去望時卻見到羅琳夫人。

  羅琳夫人微笑著,來到少婦身邊坐下:「兩個娃兒都不肯睡呀?」

  「是啊!而且我一走開就哭,真是糟糕極了呢!」少婦雖然嘴上在抱怨,但臉上卻是幸福的笑容。

  羅琳說:「醒著也好,這樣我們聊天就不會吵到他們了。就讓我說過故事給你聽好嗎?我想你一直在這兒照顧孩子也悶了。」

  少婦「嗯」的一聲:「是甚麼故事?」

  羅琳伸手輕撫女娃兒的臉:「從前有一個姑娘,她深深地愛著一個男人,但那男人卻不把她放在心上。然後不知是幸運還是不幸,雙方父母竟然安排了他們成婚……」

  烏雲又飄來了,在這房間的窗外……裴德家的所有人頭上。

沒有留言:

發佈留言